平公公来到小库房的房顶,在雪堆里扒出一个冻硬了的人时,原以为是个死的,没想到对上了一双眨个不停的小眼睛。
活的,小八留活口的时候,有过,不多。
看了看这个家伙趴的方向,仔细些都能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时,平公公就知道今天的事,轻易完不了了。
把玄蛇交给大总管后,平公公就开始想,天亮之后做点什么好吃的呢,要知道一般留活口后,那个云八都是要加价的。虽然每次都是他要求留的,才加价。这个没提要求,但是价也不好讲啊。卖买真的是越来越难做了。最主要是自已会的菜,那个丫头都吃的差不多了。
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两夜雪,终于停了下来。朝阳还没有出现在东方。
一群小宫女提着灯笼,排着队走在宫苑的回廊上,这是一队在膳房打杂的小宫女,每日里都会由四个三等的宫女带着,上工当值。
虽说都是做的打杂的活计,但也是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做小宫女的,分到谁的手下,就归谁管,想要出头,只能在你分到的这个行当里努力,要让主管的人看到你才行,只要你顶头的人不开口,你一辈子可以也出不头。除非你能入了主子的眼,那就是别一番造化了。
所以小宫女们都把培训完的分宫,称作:“再投胎”。有个好一点的主管那就如同找了个好爹好娘。
就拿一个小小的东宫膳房来说,这里主要四个大局,分了荤局素局、定食局点心局,四局分管不同又各有主管。
这荤局主要管着肉、鱼、海味、野味等,素局则是青菜五谷山珍干菜等。
按云八的分法就是,所有进入这东宫膳房的吃食里,长眼睛归荤局,没长眼睛的归素局。
但定食局和点心局就有很多重叠之处。定食局主要是做每餐里的饭和粥,这个主子可以不吃,但必须有。还有定食局也会做包子馒头和汤菜之类的。可是点心局里也常常做面食和汤水的。
这么说吧,饭桌上的是定食局做。平日里吃的,桌子上摆盘的,请客的,主子半夜饿了要垫一垫的,都是由点心局来做。
这也是为什么云八可以睡在膳房里,因为膳房守夜的人,一直都是由点心局出。而整个点心局都是福嬷嬷说了算。
整体上膳房分四局,可细分下来,还是有很多复杂的关系。
就像是专门负责做汤水的丹嬷嬷,她不是四局主管之一,但四局所有汤水都与她有关,与四局也算得上是横向联合了。
除了这四局,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的司职,只是用不到小宫女罢了。就像是拟定菜谱一职,因要考虑很多东西,像是四时节气应该吃什么,天气变化应该吃什么,七日之内菜谱中的菜品是否有相克之物,有的时候甚至还要考虑到太子的心情好不好,还有一系列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还要联合钦天监,太医院,太子身边的大宫人等等。所以这就不是小宫女能帮忙做的到了。
每天膳房是东宫早上最先热闹起来的地方。随着小宫人的进入忙碌,可以说是热火朝天,喧闹声声。
当然这些小宫人也只是打打杂工,或是做一些粗使工人的吃食,不要说是太子,就是一般有点品级的管事,要用的吃食,他们都没有动手的资格。那些是有名分的学徒才能干的活计。
每日里,膳房中先是各位掌膳的副手们备菜,再由掌膳们准备太子的朝食。当朝食被呈上去后,再由学徒们来做管事们的,最后是这些小宫人们做底下人的吃食。
一阵忙碌之后,各位管事都闲了下来,虽然不能离开膳房所在院子,但也都在院子的厢房里休息着。
云八依旧坐在自已的灶台前,手里捧着一个肉酱包子,一边啃,一边看着那些小宫人干活。
看着她们打扫收拾完膳房后,开始再准备午食的菜品。
而福嬷嬷所在的点心司,现在才开始真正的忙碌。
安儿站在面案前,手里揉着一个面团儿,虽然她低着头,可她眼底的青黑,还是被云八看的清清楚楚。
昨日敬上的点心少了一样,因为是喜乐负责的,自已怕喜乐被责备,忙忙的把自已试做的一份点心拿出来救急。
不想因此让所有人,都觉的是自已心机深,甚至认为敬上的点心少了一份也是自已的手笔。
明明自已是好心,可是没有人领情不说,明里暗里还阴阳怪气的嘲讽自已。
那份点心虽说是自已和喜乐一起调制的方子,可是自已昨天做的那一份,是多加了奶和糖的,闻着就是甜的,不要说是得殿下的喜欢,能不被降罪就是自已的万幸了。要不是救急,自已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
安儿昨夜只是浅浅的眯了一会儿,因为喜乐昨夜的夕食没有吃,还哭了一场,她不放心只能守着。
喜乐倒是没有责怪自已拿点心出来,反倒和大家解释自已的好心。只是为不知是谁动了她当日当值的点心伤心,说是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又有些害怕。夜里虽是不哭了,可也时不时的泣上两声,咳上一会儿。
自已怕她心思重,夜里魇着,反而不敢睡的太实,强打精神守了一宿。
早上起来,喜乐的眼角有点红肿,被同屋的小姐妹劝着休息一日。喜乐想要拉着自已一起,可是,看着屋里那群人的白眼,自已一气之下,拒绝了喜乐。如今只感觉到两个眼睛,眼皮发紧,只能暗自咬牙挺着,不让自已睡去。
而此时,在下等宫女的大通房里,喜乐坐在桌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已,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虽没有长成夺人双目的美,但自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温柔。她的长相中有一种天生的怯懦,让人一眼看去,就像是一个好欺负的,当然也会激起一些人的怜惜之情。
喜乐自小就知道如何利用自已的这张脸和这一脸的温柔与怯懦。
她的家中也勉强能算是个书香门第。包括她父亲在内,家里出了三代的读书人,但全都止步于秀才,考中进士成了她家三代人的梦。
父亲少年时中了秀才,村里们都说她父亲是文曲星下凡,一定能中举,是状元之才。
全家上下更是所有人,都一心供他读书,除了读书,什么也不让他做。还给他娶了当地有名的绣娘,打着让妻子赚钱供他读书的主意。
都说十年寒窗,可是她的父亲考了二十年还是一个秀才,反而把她的母亲活活熬死了。最后又娶了一个当地的合离女为续弦,用女家的钱,开了一家私塾,从此再也不提科考之事了。
从喜乐记事起,家中长辈,身边众人都在不断的告诉她,她的爹爹是要考举人做大官的人,自已是要做官家小姐的。她的母亲更是没日没夜的刺绣赚钱,就是为了让她的爹爹安心读书。并且时刻教导喜乐,不要打扰爹爹读书,读书是爹爹最重要的事。
而她的爹爹也是如此,一天到晚不是在书房读书,就是出门会友参加文会。不要说赚钱回家,还经常有茶馆酒楼来家中要签帐的欠钱。每每到了这样的日子,喜乐都会看看母亲连着几日,夜里刺绣时房中不灭的灯火。
就这样,一个时时为着爹爹的母亲被活活累死了,临死前还念念不忘,让爹爹好好读书。
可是她爹爹不过一年的时间,就是又娶了本地一个有钱的合离女,那个女人让爹爹坐馆教书,爹爹原是不愿的,可是没想到,那个女人上去就是两巴掌。她爹就再也不敢提科考了。每日里不但按日上馆,还说什么大隐于市,田园之乐。
那个女人对喜乐还是不错,不打不骂,还给她买了个小丫鬟。可是喜乐看着爹爹和那个女人心中就是不平,自已累死的母亲算什么?凭什么你们说不考就不考了。
小小的喜乐在那个时候,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靠人不如靠已,把自已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又怎知别人不会轻易放弃。
自认为想清楚了的喜乐,当记就决定要进宫,她用自已那一张看上去很好欺负的脸,和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左邻右舍都在流传自已被后娘虐待的事。甚至利用这个传言得到了进宫的名额。
也许在别人看来,进宫做宫女是舍了女儿换银子。因为进宫后是要抺去户籍,断去亲缘的,从此不论理法还是情感上,与原来的家人,都是没有关系了的,大家都说这些人是没有家族没有根基的,死后也是孤魂野鬼,魂无可归之地的。但凡有一点办法或是讲究一点的家庭,是绝不会把家里的孩子送进宫做宫人。当时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在外面被大家都就做宫人。
只因前朝时,宫中有多名太监和宫女的家人被绑,威胁其祸乱内宫,传播流言,在宫内四处投毒,甚至打开宫门让叛军进宫,才导致朝庭大乱最终亡了国。
故而,到了景天朝吸取前朝的教训,对进宫的太监和宫女,有着极严格甚至不近人情的选用标准。
在民间买进适龄的童男童女,不是选也不是征而是买。当然也不什么人都买,要求三代内均为良民,无奴籍贱籍,无作奸犯科。这样人家的孩子才能被买进宫。
虽然入宫的人是再无户籍的,可是入宫前的身份,是一定会被查的清清楚楚的。不但防着奸人细作,也是怕有人以此拐卖儿童获利。
但在喜乐看来,进宫就是一条青云路。如果她的爹爹能考中科举,她自然是官家小姐可能选秀进宫,但现在她的人生已经不能再指望她爹爹了,那她就要自已走出一条新的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