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宦官似乎也知道自己惹了大祸。
德阳殿中现在最少有数百人,但是整个德阳殿内现在就安静的恍如一个人都没有,静谧的有些可怕。
随后,突然就见何太后颤抖着伸出手,指向那名念捷报的小宦官:“给我将这个贱人压下去,乱棍打死!打死!”
一旁的吕强闻言脸色一变。
他颤巍巍的想要支撑起身体,上去替那名小宦官求情。
但是身体刚刚支撑起一半,他似乎就想到了什么。
随后便见吕强轻轻的叹了口气,又重新坐了下去。
他扭头不再看那名小宦官了。
但是,他撑在作案之上的双手依旧是在微微颤抖。
“殿下饶命!”
“殿下饶命啊!”
小宦官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向何太后呐喊求情。
但很可惜,何太后并不将他的呐喊当回事儿。
何太后冷冷的看着那名小宦官,眼见自己的命令发出之后,居然没有人执行,不由勃然大怒。
“还等什么呢?还不赶快给我拉下去。”
董卓对着一旁的董旻使了一个眼色。
董旻高声道:
“来人啊,乱棍打死。”
宫殿外的侍卫不顾那名小宦官声嘶力竭的哭嚎,犹如抓小鸡仔一样,将他从德阳殿揪了出去。
但是,在今日这个喜庆的节日中,没有人会在意一名小宦官的死活。
他们现在在意的只是王邑送来的那封急奏的内容。
其实,王邑奏报的内容非常隐秘,却非常的重要,虽不适合在大场合公开,但一定要让皇帝知道,毕竟事关重大。
但是在今天这个所有官员都在场的情况下,王邑密奏的内容被小宦官当众朗读,等于狠狠的扇了刘辩一个耳刮子,让他在群臣面前不能抬起头来。
但你说这事赖王邑吗?当然是怨不着他的。
人家是奏报给天子的信,可天子偏偏愿意当众公开。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刘辩适才,还是神采奕奕,不可一世,但是现在他彻底蔫巴了。
正如王邑所说的那样,白波军若是以劫掠州府、充实军需的名义来打劫,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
但通过这信中的叙述,很显然对方是有预谋的,而且针对的就是自己这个皇帝。
什么叫天降石碑?
什么叫陈留王当立?
看似非常低劣的手段,但是在民间却非常有效。
人言可畏啊。
因为这个时代的普通老百姓就是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神鬼之说,君权天授的理念在老百姓心中根深蒂固。
而且这个时代的老百姓信息渠道相对闭塞,很容易人云亦云。
而河东之地现在能广为传颂这所谓的天降石碑,就说明这背后有着一支极为强大的舆论力量正在操控民间的舆论风向。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要知道,当年黄巾军以天补均平的名义起事,只是,这区区四个字,在黄巾军中起到了多大的影响?
那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
而且陈留王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这件事其实原先在民间就有所传颂了。
如今这事被人有鼻子有眼的当成真事儿拿出来戏说,一个不好,就会孕育成足以颠覆刘辩政权的激变。
毕竟,不论是什么样的故事,只要传的多了,它就容易变成真的。
当然,到底会不会发展到那个程度,也要看背后操纵这股民间舆论风向的势力到底有多强大。
“陛下!事关重大,不容不防啊。”
郑泰
刘辩忙道:“爱卿觉得,应如何防之?”
郑泰道:“民间有人故意质疑陛下继承大位的正统性,而白波军又偏偏在这个时候起事,这两件事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有人蓄意为之。”
“不过只有白波贼郭太一人起事倒是不足虑,臣现在就怕民间各地的黄巾军都会以此事为由头,集中攻击朝廷,到那时候,事情可就闹大了,而有背反之心的地方势力,也会以此为理由,拥立陈留王……”
就在郑泰向刘辩谏言的时候,张济悄悄的来到了董卓面前,低声向他说着一些什么事情。
而董卓的脸色也变得有些紧张,他的眉头皱起,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郑泰向刘辩谏言完毕之后,刘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爱卿此言甚是,当务之急是先要阻止流言继续传播,告知地方州郡,让他们遏杀各地黄巾军与白波军共同起事的苗头……”
何太后在一旁一个劲儿的点头,还不忘替刘辩挽回颜面。
“陛下说的不错,在这种关键时刻,就是不能乱了手脚,不过是区区小贼,如何能够难得住我们的陛下?朝廷想要对付这些无谓的流言和黄巾贼,只需稍使手段便可成事,陛下果然是英明聪慧之主……”
就在何太后腆着大脸夸他儿子的时候,却见董卓慢悠悠的开口道:“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向了董卓的身上。
“什么晚了?”
便见董卓满脸沉重的站起身:“陛下,臣在关东的斥候刚刚给臣传递回来前线的消息。”
“除了白波军之外,弘农的张白骑以及并州的黑山军,也已经纷纷起事攻略州郡,并打出了拥立陈留王的口号,号召天下黄巾贼共同推翻陛下。”
“凉州的韩遂和马腾,也开始将兵马向东囤集,大有乘乱取利之势。”
董卓面色阴沉的环视着在场所有人。
“老夫不是在此危言耸听,这件事一旦处置不好,只怕有颠覆国运之嫌……”
“咣当……”
适才还在一个劲儿夸赞自己儿子是人杰的何太后,手中的酒爵落在了地上。
她适才的气定神闲和傲气没有了,现在的她完全就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而那位刚才还自诩为千古圣君的刘辩,现在也傻了。
所有的自信都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那个仓皇恐惧无助的少年天子又出现在众臣的面前。
怎么会这样?
刘辩茫然的看着台下的群臣。
刘辩此刻仿佛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出了讥讽还有嘲笑。
不要说台下的这些臣子了,刘辩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
他刚才当着这些人的面儿,说了那么多的大话,甚至毫不顾忌恬不知耻的说自己是千古明君。
但事实上呢,连一顿酒的功夫都不到,他就被打回了原形。
白波军,黑山军,张白骑……这些卑贱的黄巾军用行动狠狠的给自己上了一课,让自己知道自己的天真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这些天杀的黄巾军,他们怎么不去死?他们都死了才好呀,老天爷为什么不给他们都收了呢?
张角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这些黄巾军就是一波接一波的不停在天下间冒出来?
那个提出天补均平口号的混蛋到底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要提出这么恶毒的口号,让这个天下一直处于动荡之中?
那个提出这口号的人为什么不去死?他就应该去死,他就应该被碎尸万段!
虽然刘辩也不知道这个提出天补均平口号的人到底还活没活着。
但即使是死了,刘辩还希望他能够再死一次,不,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而且一次死的比一次惨。
而不只是刘辩,现在满朝的臣子们,现在心中也非常压抑。
黑山军、白波军他们闹出如此巨大的动作,对于满朝臣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虽然他们跟天子之间有矛盾,但在这件事上,大家都是受迫害的群体。
有的公卿,此刻的心中甚至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对这个朝廷,这个天下,还有这个皇帝,包括他们自己都失望透顶。
今夜的年关盛会,大家是一个劲儿的祝酒,一个劲儿的彼此吹捧夸赞,一个劲儿的感慨天下兴盛。
但是,现实却给了他们一个重重的耳光。
他们今夜到底在庆祝些什么?
各地的黄巾军做出了如此巨大的动作,一旦黄巾军势力起来了,那不但是朝廷会面对巨大的危机,他们这些朝中公卿的家族以及他们的政治前途也会大受影响。
在这样的危机关头,他们居然还在这里庆祝过年。
还有这个愚蠢的天子。
根本就是一个狗屁不懂的少年,却非要将自己比作高皇帝,光武。
还有她那个胸大无脑的娘。
我们到底在欢庆什么?我们根本就是在贻笑天下。
但是,公卿们此刻心中的羞愧、愤怒、无助……还有那深深的无力感,都远不及刘辩心中的复杂感情之万一。
此时的刘辩恨不能在大殿中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朕该怎么办?
“陛下,陛下。”
“大事不好了,陛下。”
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就见尚书台的陈群苍苍惶惶的跑进了德阳殿内。
刘辩受不了了。
本该是一个欢乐的日子,他却接到了太多的噩耗。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的不好消息。
“陛下,大事不好了。”
刘辩咬牙切齿的吼道:“陛下何来的大事不好?朕现在好的很。”
董卓却板着脸对刘辩道:
“陛下不要生气,还是听听陈长文到底有何事汇报。”
陈群此刻可没有心情跟刘辩计较这么多,他确实是有急事汇报。
“陛下,雒阳那边传来消息,两万余太学生再次进行了游行。”
“他们以雒阳为中心,在司州的主要县城到处游行,宣扬朝廷有不德之政。”
刘辩和何太后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这些可恶的太学生啊,他们怎么不去死?
刘辩咬牙切齿的问陈群:“这些太学生因为什么闹事?这次朕又怎么他们了?上次新政的事,他们不是已经妥协了吗?这是又闹什么?”
“长文,太学生们该不是因为各地疯传陈留王才是先帝正统而闹事的吧?”杨彪紧张的看着陈群。
黄巾军以这个理由闹就闹了。
但是太学生一旦也因为这个理由而闹事,被煽动,那这国家级别的动乱就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这可是祸及天下的大事啊。
天幸陈群回答:“不是。”
杨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那这些太学生到底是因何闹事?”
陈群说道:“雒阳太学生以朝廷驳斥了左将军为抚远大将军的奏呈,而集体游街并在各处散布刘俭在北地的治理之功……还有他治理外族的功业。”
“如今司州各地对于太学生们替刘俭鸣不平颇多响应。”
“这势头比前一次因为新政的事儿闹的还要大。”
刘辩恶狠狠的道:“刘德然不是就在雒阳吗?这事儿是不是他挑唆的?”
陈群摇了摇头,道:“至少表面上看不是。”
“为何?”
陈群长叹了口气,说道:“太学生们闹事后,刘俭就亲自前往雒阳的市集上,向着当地的百姓请罪,他对百姓们说,朝廷不敕封他为抚远大将军,自然是有朝廷的深意,他自己也是德不配位,他希望太学生们不要继续闹了,如果太学生们继续闹,他刘俭自尽于天下人面前。”
“那太学生为何还闹?刘俭不都说自己德不配位了吗?”刘辩的声音越发阴森。
陈群苦涩的道:“陛下呀,刘俭是说自己德不配位,但是他越这么在司州人的面前谢罪,将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那在天下人眼中,他就越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
“现在太学生们不但不退缩,反而扬言刘俭为了国家,为了汉室朝廷能够主动牺牲自己,甚至污蔑自己的声望,也是希望天下能够安定,这是何等的仁义和胸怀呀。”
“现在,刘俭已经被太学生们吹成了天下一等一的宗亲忠臣,刘俭越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太学生们就越是说刘俭受了天大的委屈,反倒是朝廷太不公正了,对待这样的忠臣,没有丝毫的恩义可言。”
“现在民间有一句传言,就是宁朝廷负刘俭,刘俭绝不负朝廷。”
陈群的这一番话说完,在场所有的人再次惊呆了。
这其中也包括董卓在内。
少时,便见刘辩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咬牙切齿。
他此刻的声音中蕴藏着无限的愤怒和悲苦。
“宁叫朝廷负刘俭,刘俭却决不负朝廷,是吗?”
“哈哈哈哈哈。”
“好哇,好哇。”
“他,刘德然成了天底下最忠的臣子。”
“而朕现在是太学生们眼中最无道的昏君,是吗?”
“哈哈哈哈哈。”
“好啊好啊。”
“好一个忠臣良将。”
“好一个国家柱石!!”
刘辩几乎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咬牙切齿的将最后这几个字说完。
随后,便见他白眼儿一番,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从高高的台阶上向着下方滚了下去。
“陛下!“
“陛下跌倒了!”
“快扶陛下!快扶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