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简雍当晚就在麴义的军营住了下来。
次日一早,麴义就悄悄地率领几名亲卫,前往后方先去见韩馥。
张举这一段时间一直是深沟高垒,避而不战,麴义连续几日想办法逼迫张举,也未曾见到他率兵出战,故而此时转马一日暗中去见韩馥,此地应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麴义毕竟是常年在军旅之人,行动速度极快,很快就见到了韩馥。
此时,麴义在前线有四千精锐,而韩馥手中,则是掌管着近一万的人马。
这一万人,属于是他韩馥的老本。
……
“末吏麴义,见过方伯!”
韩馥正老神在在的斜靠在桌案上,手中拿着一卷《尚书》,捋着须子认真地读着。
麴义一看韩馥这个状态,心中多少就觉得有些来气。
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你如何还有这个心情?
韩馥越是如此,麴义便越是觉得韩馥对他不住。
自己在前线愁成了狗,他在这老神在在的乐呵着?
“方伯,我已经连续十日请方伯催办粮草,并支援兵卒,为何方伯至今依旧不为所动?难道张举之乱,方伯不想平定了吗?”
韩馥将手中的简牍放下,长叹口气。
“有些事啊,不能急于一时,还需慢慢操办,慢慢操办才是。”
麴义听了头疼。
韩馥就是这样,办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的。
慢慢操办?
打仗,平叛!
这事如何慢慢操办?
“方伯,前线的将士们兵粮短缺,现分发粮食之时,皆已是用大斛换了小斛,三军士气不振,士卒已有怨言,还怎么慢慢操办?”
韩馥很不高兴:“此等刁卒,端的无礼!国家正值危难之际,韩某与司马皆有一时之困,这点小事,他们忍忍就是了,待日后韩某筹集了粮秣,再补发就是,司马你身为一军统帅,还需动用军法,治军严苛才是!”
就这个方面来说,麴义和韩馥确实是沟通不了。
他们一个是常年在凉州边郡带兵打仗的人物,知晓底下人的脾气秉性。
三军将士,自当行之以军法约束其行。
然,如今不是三军士兵的问题过错……是身为将帅,缺了将士们口粮!
一军征战,最忌讳的就是粮食供应不足。
这可不是靠军法杀人就能镇压的。
本来就缺了将士们粮秣,如今还要用军法镇压,岂非大谬?
韩馥出身于颍川士族高门,乃是经学名士,亦是袁氏门生,其家族势力在颍川之地根深蒂固,他的生长环境,是建立在高门家族压榨普通人之上的。
故自年少时起,韩馥就习惯了普通人为他们这些士族望门,高阶之士让路。
不论是仕途上的,还是实际资源利益上的,大汉朝的名士高门,都有一种天然养成的习惯,那就是一切事要以他们为优先。
就算是底层的人吃苦受穷,累遭劫难也一样……吃苦受难,那是你们本有的生活状态,是应该的。
如今,这种思想也被韩馥拿来用到了麴义军中的士兵身上。
“方伯不知兵,此等形势之下,岂能以军法严苛士卒,如此岂不引起哗变,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赶紧筹措到粮食,如若不然,我就只能暂且退兵,与方伯合兵一处了!”
“万万不可!”
韩馥急忙道:“我远归幽州讨贼,正是立威树信之时,如今各郡诸家对我皆持观望态度,纵然拿不下张举,也一定要打个胜仗给他们看看,不然韩某今后在幽州如何立足?”
韩馥的想法,就他个人的角度来说,并没有什么错。
问题是,伱要打仗,你把后勤做好啊?
光让打仗,后勤不做?
麴义舔了舔嘴唇,最终长叹口,他心中对于韩馥的最后一点期待,算是彻底的消亡无存了。
“麴某有一法,或许可解此燃眉之急,请方伯静听!”
韩馥一听麴义有办法,急忙道:“麴司马但说无妨!”
麴义道:“末吏手下的斥候探得,张举有一部分的粮草,目前皆屯于肥如西北的碣石道,据闻数目颇丰,若是能够将这些粮秣拿下,一则可打击张贼的士气,二则可以用以充实我军军需,不知方伯意下如何?”
韩馥颇有些疑惑:“还有这等好事?只是张举兵在肥如,为何要屯粮于碣石道?”
麴义冷笑道:“这是张贼在给自己留后路呢,碣石道临近渤海渡口,以末吏度之,张贼必是打算,若幽州战事不胜,他便从碣石道出海,走水路直奔辽东!粮秣屯于碣石道,也是为了方便搬船!”
韩馥听到这里,恍然而悟。
“麴司马既然已经探查出了彼之虚实,何不速速派遣人马,去夺其粮以充吾军?”
麹义摇了摇头,道:“我手下只有四千人马,且多以弓弩军士为主,阵地防守尚可,然作为突袭之军,却不堪大用!张贼之军的主力虽在肥如,然碣石道乃是其最后逃走所用之命脉,必有准备!”
“我这四千人马,去了必无所成!”
韩馥问道:“司马需多少人马,方可办成此事?”
麴义低着头,仔细地想了片刻之后,方开口:“最少,也得需要一万人马才行。”
听了麴义的建议之后,韩馥似乎是有些犹豫,他坐在原位,捋着须子细细沉思。
一万人让凉州人麴义执掌,韩馥不放心。
麴义言道:“若是方伯觉得有险,那麴某这就回前线将兵马暂时撤回,咱们再作计较。”
“哦,不!不……要打,还是要打的!”
韩馥急忙伸手挡住了麴义道:“司马此时不可退兵,一旦退兵,日后幽州诸豪皆不服我,只是服气那荀彧和关羽,我日后还如何与他们在幽州之地一争长短,万万不可!”
随后,韩馥叫来了他从颍川带到了此处的心腹,现今的武猛从事张刑。
“吾着张从事引六千兵马,会同你那四千精锐,共计一万,随你去攻打碣石道,如何?”
麴义道:“有此一万兵将,必可成功!”
……
……
随后,麴义便在肥如的五十里外安营扎寨,并广树旗帜,多建帐篷,以为疑阵,他自己则是暗中率领一万兵马,伙同那幽州刺史部的张刑从事,星夜奔着碣石道而去。
而韩馥则是静候麴义佳音。
可哪里能够想到,数日之后,他派往督军随同麴义一同攻打碣石道的张从事,居然单人匹马而回。
见了韩馥之后,张刑当即哭拜在地。
韩馥见了此景,大为疑惑道:“张从事随同麴义一同去碣石道取粮,如何会孤身一人回返?莫不是被张举的兵马所算,兵败了?”
张刑大哭道:“不是张举的兵马坑害我等,实乃是麴义背主之贼,他率兵奔袭碣石道,行至卢岭之外,设宴请我共饮,我不曾设防,被他灌醉,随后他竟乘机扣押于我,然后自去收我兵将,并派心腹之人将我押解而回,末吏后又派人前去探查,那麴义携裹一万人马,自去无终县投荀彧去了!”
“什么?!”
韩馥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他愣了半晌之后,随即脸上露出了震怒的表情。
“我派汝跟随麴义而去,就是恐他这凉州人信不过!让你随同,乃是为了监管我的兵马,汝却如此误事,让麴义尽吞我众,如今一万兵马皆失,汝让吾日后如何在幽州立足!”
“末吏对不起方伯,末吏死罪,死罪……”
“汝确实死罪!”
说罢,便见韩馥站起身,冲着厅外高声喝道:“将他拉下去,斩首!”
张刑乃是韩馥同乡,本以为韩馥会顾念旧情饶他,一听韩馥要杀他,顿时大惊失色。
“方伯,方伯!此皆麴义之过,与我无干啊……”
韩馥哆哆嗦嗦的指着他道:“还说与汝无关?!汝今日所犯的乃是重罪,害我在幽州最后的权柄皆失,我岂能饶你,斩!”
……
张刑被杀之后,韩馥左思右想,着实觉得气不过,他当即也顾不得张举了,便带着他手下的四千兵将,前往无终县去见荀彧,誓要讨个说法。
荀彧如今名义上,乃是刘俭任命的两千石,同时此事也禀明了朝廷。
董卓方面,对此不置可否,既没正式敕封,但也没有不允。
所以说,荀彧如今勉强也算是右北平郡的太守了。
而韩馥身为幽州刺史,在名义上来说,有监管诸郡太守之责,但同时他的秩俸却没有一众太守要高,所以说是刺史和太守彼此牵制的局面。
谁见了谁,也不必客气,大家有事论事,不分高低。
况且韩馥身为颍川人,昔日就与荀彧相识,见了面有话直说,也不需藏着掖着。
一见面,韩馥出言就指责荀彧:
“荀文若,汝与我同州为官,彼此互为呼应,本当同心协力,共伐反贼,何期谋我兵马?汝欲造反乎!”
韩馥一来就冲着荀彧咋咋呼呼的大呼,不过荀彧倒也没有生气。
其实,他多少还是能够理解韩馥现在的心情的。
虽然这件事,乃是出于他的算计,但在名义上,他和韩馥确实是同州之官,皆是执掌一州最高军政,谋了他的兵马,在官场义理上确实说不过去。
不过荀彧毕竟非同寻常人,针对此事,他早就有了措辞。
只见荀彧的脸上露出惊诧之情。
“文节兄此言何意?彧不明也,我好端端的在无终县治政,何时谋过兄之兵马?”
韩馥哆哆嗦嗦地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还不承认?你勾结麴义,谋了我麾下一万将士!如今此事早就传遍诸郡县,你还敢抵赖?!”
荀彧急忙起身,亲自为韩馥倒水,并让他坐下。
荀彧给韩馥递上了一卮水,道:“文节兄,此事真是天大的误会啊,那麴义乃是白身之人,率义从前来投我,我自思如今幽州有战乱,官署缺兵少将,故而收留,怎就成了谋取兄之兵马?”
韩馥气道:“荀文若,你少装傻,那麴义的一万兵,乃吾之军士!”
“啊?真有此事!”
“自然是有的!”
荀彧诧然道:“可那麴义自言乃是白身之人啊。”
“什么白身?他是我麾下的别部司马!”
荀彧皱起了眉头,道:“若果真如此,此人当真可恶,身为刺史部的司马,却擅自带兵转投地方郡署,擅移曲部,合该斩首示众!”
韩馥冷笑道:“汝还知晓他合该斩首?”
“好!既如此,还请文节兄将任命麴义为别部司马的文书于我,我核实之后,当禀明左将军,请其定罪,斩杀麴义!”
这一句话问出之后,韩馥顿时愣住了。
“文,文书?”
“正是,兄委其军职,难道不曾备案,也不曾上奏朝廷?”
韩馥一下子蔫吧了。
当初麴义带领部曲投奔他的时候,正是韩馥响应袁绍之令,带兵南下讨伐董卓之时。
他当时曾口头任命麴义为别部司马,不过这千石的军职,若是要走正规程序,需要公禀朝廷,在中央备案,然后由朝廷下达任命,并拟刻印,同时再由韩馥这边代朝廷授予印。
可问题是,当时的情况……韩馥没法备案啊!
现在他也没法向朝廷禀报备案。
韩馥是董卓亲手任命下放的幽州刺史,是董卓为了拉拢地方士族而任命的,可结果他一到任,立刻就反水,投了袁绍讨伐董卓……
韩馥现在给中央上书任免官职,中央怎么可能会给他答复?
确切的说,董卓又怎么可能给他答复?
在董卓眼里,韩馥就是个反贼,反贼设的官也是反贼,岂能在中央备案?
如此说来,没有走过正规程序的麴义,在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白身!
韩馥给他的司马,现在属于空口无凭,没有任何佐证的。
面对着一脸赤诚的荀彧,韩馥的脸涨得通红。
他颤抖的指着荀彧,气道:“荀文若,你我乃是同乡,你竟伙同凉州狗欺负我!”
荀彧长叹口气:“文节兄,我只是尊朝廷制度章法办事,何来欺辱一说?难道我不按照朝廷章法办事,依着同乡之谊徇私,伙同你杀了麴义,却还拿不出佐证,那就对了?”
“你……你……”
韩馥突然一低头,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冷汗淋漓。
似乎是气的胸口疼。
“文节兄,你这是怎么了?”
“莫要碰我!”
韩馥咬牙切齿的道:“那麴义何在?吾要当面与他对质!”
荀彧长叹口气:“麴义已经往邺城去了,去见左将军。”
“什么?他跑到邺城做什么?”
荀彧正容道:“麴义白身之人,带一万义从投军,我区区一郡之地,如何能擅收这般多的兵卒?如今大战之时,河北诸郡,唯左将军有假节钺之权,我自当将麴义推荐往左将军处,请他授权任命,并规定这一万兵的归属……文节兄,你说我吞了你的兵马,可你看看,我所行之事,皆照章程办事,丝毫未曾逾越啊。”
“你,你……你行!你厉害!你拿章程压我是不是?信不信我现在就奏疏朝廷,尽陈汝之罪责!”
荀彧叹道:“兄若要奏疏朝廷,那我也自当奏疏朝廷,尽陈其事,以证清白了。”
韩馥脸上的肌肉来回抽搐着。
刺史和太守之间屡屡发生矛盾,故而经常需要禀明朝廷,断定是非。
是非曲直不能分,而结案的判决多以先让有司知事者较有利。
所以,韩馥和荀彧这桩案子,按道理来说两方谁的使者先到京城,谁就能占主动。
但那只是在正常情况下。
可如今韩馥在董卓那里已经挂上号了。
他们现在若要同时禀奏,毫无疑问,只要荀彧想办法让董卓知道这件事,累死韩馥在京城也喊不出冤来。
牙打碎,也得往肚子里咽。
最终,韩馥悲愤的一拍桌案。
“麴义不是去邺城了?我也去!我就不信,还讲不出个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