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圭与昔日颇有不同,当年在卢师门下时,他虽出身不高,却脾气暴烈,说话直爽,整日将扫平胡虏,志在边将封侯的话挂在嘴上。”
简雍看向远处的公孙瓒,嘴角挑起几分笑容:“他竟还有这般志向?倒也有趣。”
“你觉得他做不到?”
简雍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那今日的他,又与昔日有何不同?”
“你试想,我们出县百里,来官道上迎他,他与我多年不见,虽然寒暄了几句,但张口不问我等为何来此,也不问我等现如今做些什么,只是坦然接受了,好像我们来此迎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简雍听了这话,心中顿时醒悟。
对啊,多年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官道上,怎也不问问原因?
他细细揣摩了一会,方道:“按常理,多年不见的好友在官道上迎着,是应紧着问问为何的……明廷只道声‘惭愧’,却是受之当然……如此说来,在咱们之前,这涿县中怕已是有不少人跟他打过招呼。”
刘俭叹息道:“所以说啊,咱们那点小心思,人家清楚的紧………只是有这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人家选谁不选谁,也要斟酌的。”
简雍笑道:“但你们都是同窗,他应该还是会以伱与玄德为先吧?”
“你想的倒是简单,官场人情之事,就是天大的事,那些事前求到他的人,只怕皆许之重利,可我们只是带些普通的见面之礼,并无重财……你没听他适才话中有话?”
简雍认真地回忆了一会,遂摇头:“没听出来。”
刘俭叹息一声,也能怪,当年在缑氏山学经时,没有简雍。
“他适才夸玄德会说话,还说让他忆起了王邑、傅燮等人,其实是指当年阿备在缑氏山时,曾攀附士门望族子弟。”
简雍恍然:“这是故意在道当年的不满?”
“倒也不算,只是人家用此言来提醒咱们,今次人家来上任,既可提携我们,也可不提携我们,同窗之谊可顾,也可不顾……毕竟,人家也要看旁人的脸色行事。”
简雍诧异道:“怎这许多心思?他好歹也是比千石的县令,一县尊长,还需看谁脸色?”
“太多了,涿郡原先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外派官吏与地方望族豪强纠葛颇深,被本地豪强联手驱逐,再说在这涿郡的地界上,能管他公孙伯圭的,尚还有郡守、方伯,这上下疏通之法,首在县署人事,怎可能为了区区几个同学,轻易许诺?况且……”
“况且什么?”
“你当他这比千石的印,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
另外一边,大树下正在对坐谈心的刘备和公孙瓒,也正观望着刘俭那一边。
“呵呵,一别数载啊,当年我两个同窗小友,如今也是丰姿绰约的英武之士了,实是让人嗟叹,你看阿俭,当年的个头不及我肩膀,如今身形几与我一样雄壮,真少年英杰也!”公孙瓒一边遥望刘俭,一边品评。
刘备笑道:“兄长更是不同往昔,如今已是比千石的官身,一方之长,反观我等,一事无成,只能遥望兄长脊背,惭愧之至。”
公孙瓒的表情复杂。
“这比千石,来之不易……很难的。”
刘备闻言愣了愣,随即想到公孙瓒既是靠着岳父的裙带关系上位,虽仕途顺利,但一切还需看岳父候府君的脸色行事,确属不易。
“兄长经历坎坷,能走到今日……唉,听闻兄长前番任御车之时,仗义护送刘府君发配,为世人所传,实令人钦佩。”刘备出言安慰。
公孙瓒咧嘴一笑,没搭腔。
刘玄德,未懂我话中之意。
……
不远处。
“他走到今天,哪会那般容易?都是钱堆出来的。”刘俭斩钉截铁。
简雍奇道:“听闻他任御车举上计吏时,其主刘其被发配日南,他改扮护卫一路护送,后刘其被赦,公孙瓒也因此事被举孝廉任官,从此发达,如何就是钱堆的?”
刘俭冲着不远处的公孙瓒努努嘴:“若是刘其不被赦免,公孙瓒此举便是有违法度,纵然其情可悯,但想要在入仕升迁,纯属妄想……而且,你觉得没他岳父准许,他能这么随意就伴陪刘其发配?这当中牵扯复杂,焉能任他一人意起而行?”
简雍摸着短须思索:“你言下之意,公孙瓒陪同刘其南下,是事前议定,而那刘其也早就得到风声,会在中途被赦?所以公孙瓒陪同府君南下,是作秀?”
“宦官和外戚当政的朝廷,什么消息都是可以往外卖的,包括陛下想要提前赦免谁。”
简雍眨了眨眼:“从举孝廉开始,就得大笔的钱?”
“你以为呢?察举滥竽充数者虽多,但光靠作假不使钱,岂不可笑?这当中,出身、门路、事迹、财货,缺一样不可。
简雍终归是寒士,纵微寒,亦对这个世道的升迁之途尚抱有一丝希望。
“可这都是你自己猜的,你一介白身,就能猜的这么准?”
刘俭低声道:“那我就给你猜个准的,你觉得,这位涿县明廷为了今日,了多少钱?”
简雍干巴巴地道:“西园官价,千石县令合千万……他了一千万?”
刘俭摇了摇头:“不止,从他假扮押解卒陪同刘其南下开始,光是买这条赦免的消息,应就不下几百万钱,就算是买到了消息,成就了名声,可辽西郡的孝廉名额就未必会落在他的头上,要知道光是他公孙家中,就有多少人在盯着?再加上举孝廉后,公孙瓒并未入京就任郎官,而是直接在辽东任属国长史,这当中又节约了多少时间,但是这些不合规矩的章程,实际上都是需要钱来疏通的。”
简雍读古文经还可以,但数术一般。
“那、那这么多事他得多少?”
“保守估计应在两千五百万钱以上。”
“这么多?”
“这是按我知道的事估算出来的,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呢。”
简雍长叹口气:“公孙瓒,有驱灭胡虏之志者,尚如此乎?”
“这与他志向没关系,利之所趋尔!”
……
扎营之后,公孙瓒遂命人埋锅造饭,并用随身携带的肉食和辽西烈酒招待刘俭等人。
他估算了下时间,明早出发,则午时正好入涿县,在时间上可谓绰绰有余,当即决定今夜在此与两位师弟痛饮。
公孙瓒如此盛情,刘备喜出望外,他也不客气,一个劲的与公孙瓒对爵痛饮。
相知多年,刘俭心里明白,刘备在骨子里其实是一个非常贪图享乐的人,他喜欢美酒、车马、鹰犬、美女和漂亮衣服……公孙瓒拿好酒招待他,他一下子就入套了。
至于公孙瓒,表面豪气干云,一爵接着一爵的跟他们喝,但实则深藏不露。
刘俭已明白,公孙瓒对他们而言属高枝,涿县等着他提拔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利益’在排队等候。
而他和刘备,手中只有一个鲜卑人,这可能都不算筹码。
双方如今,并不对等。
刘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道:还是把事想简单了,这些事他早该想到,可却直到见了公孙瓒的面,通过细枝末节,他才开始琢磨。
但现在,已是进退两难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公孙瓒问刘俭:“贤弟,多年未见,你如何对为兄这般冷淡?光是玄德与我说话,你却都不搭理为兄?是何道理?”
刘俭转过头,发现公孙瓒正满面开怀笑容的望着他。
虽热情,但那目光中的意味深邃,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只因被公孙那副豪爽雄烈之态,给深深的掩饰了。
“弟岂能不搭理兄长,只是多年不见心中激动,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嗯,你还是当年学经时那副清高的样子,罢了,没话说,那跟为兄连喝三卮,总可以吧?”
公孙瓒酒量好,适才已经跟刘备灌多了,如今又来灌刘俭。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已是喝的迷迷糊糊的刘备,突然凑到公孙瓒旁,大笑道:“兄长,我和阿俭今日来,可是有一要事,要禀明兄长!你可莫要被吓到了!”
刘俭默不作声,只是在旁边冷眼观察公孙瓒的状态。
且让玄德试试此人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