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十身体一僵,不自觉屏住呼吸,微微放大的眼睛垂下望着怀里的人,缓过心神,看向对方的后脑勺,发现原本包扎其上的布条渗出了血。
唐十见状不禁沉下眉眼,低头看了下对方的状态,小心扶起对方的肩膀拉开一点距离,轻轻把带血的布条拆开,仔细观察完伤口,从衣襟里拿出药瓶洒上最后的些微药粉。
药粉接触到后脑上的伤口时,瞬间泛起一阵难言的疼痛,唐阶忍不住蹙起了眉,嘴唇抿紧。
听到对方明显压抑过的闷哼声,唐十的动作蓦地乱了一瞬,定了定神,快速将伤口包扎起来,而后轻轻扶着对方让人重新靠回自己的身上,缓缓垂下手,“小少爷,好了。”
“嗯。”唐阶低低应了一声,脑后一阵阵的抽疼令他不欲动弹,只好趴在对方的肩窝处,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闭目微微启唇缓着气。
柔软的发丝扫在自己的脖颈上,带了些些痒意,唐十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悄然轻攥着对方衣袍的一角,明知不可为却仍有意维持这个虚假的亲密姿势。
“小少爷,此处既有动物存活,想来应有离开的道路。”唐十看了一眼地上已经空空荡荡的药瓶,面具下的嘴唇缓缓抿紧,沉吟片刻开口道:“属下抱您一起,可好?”
对方如今的情况耽搁不得,而且身上伤势严重不良于行,若是留在山洞里等他回来,尽管目前没发现有什么猛兽的痕迹,可无论如何他也放心不下让对方一人在此,思来想去,带着对方一起或是最好的选择。
“好。”都已经被人抱过几次了,唐阶闻言趴在他的肩上缓缓点了下头。
溪流潺潺水声不断,燃烧摇曳的火堆渐渐熄灭下去,最后升起一缕黑烟,唐阶直起身子,手指搭着身前的肩膀站起身,洞外的冷风一吹,他不禁瑟缩了一下。
唐十脚下一移,挡住冷风入侵的洞口,把底下的披风抖开,拍掉上面沾到的杂草和沙土,轻轻系到他的身上又小心拢好。
目光触及到他身上那大大小小的刺眼伤痕,还有这身已经略显脏污的衣袍,唐十只觉他应该是千娇百宠的,一生锦衣玉食、享受万人宠爱,不该受此磋磨。
深渊底下随处可见各种动物的尸骨,甚至还有不少属于人的头骨。分辨不清,杂乱的堆叠在一起,有的已经腐烂发臭,有的虫子正在里面蠕动爬行。
树木稀少,植被草地近无,多危险的沼泽和崎岖不平的土坑,大风刮过,崖底回荡着呜咽的声音,天边偶有一两只飞鸟掠过,顺便落下一堆粪便。
唐十抱着唐阶,轻功一掠驻足在干枯的树桩上,举目眺望,片刻后又闪身而过。
唐阶看不见,只能趴在唐十的肩上侧耳听着呼啸的风声,心血来潮时便猜测他们这次是落在了哪个地方。奈何对方太过沉稳,抱着自己丝毫没有晃动一下,他便慢慢地闭目沉睡了起来。
唐十原本从叶片的茂密程度,加以日头的方向来辨别,只可惜,行不过几刻钟,大片乌云忽然遮蔽日光,重重云层不时发出低声轰鸣。
唐十见状四下环顾,却见方圆几百米内竟无一处可容身避雨的地方,当即不再停留运起轻功飞快掠过。
浓重的云团翻涌不停,几道闪电划过,四周的空气渐渐闷热起来,突然一滴雨珠砸到唐阶的鼻尖上,惊醒了沉睡中的他。
唐阶动了动耳朵,抬起半边脸偏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鼻尖嗅到了空气中浮动的丝丝辛辣味道。
唐十脚下不停,眼见前方恰有一个勉强能容人的山洞,加快速度飞身掠去,瓢泼大雨从天而至,干燥的地面上瞬间落满点点雨滴。
唐十抬眼打量了一下山洞,发现里边堆积着一些杂乱干草,顶上结着一张厚厚的蜘蛛网,虽不如先前那个山洞大,但却比较深,足够遮风避雨。
唐十小心放下身前的人,望见对方那有些湿润的发丝和明显较身上衣袍颜色更深的披风衣摆,唐十的眼中不由闪过几分懊恼。
“下雨了啊……”唐阶侧了下头,听到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喃喃道。
唐十扶着他的手臂慢慢沿石壁坐下,接着迈步往深处走去拿了些干草回来,擦拭干净沙土后摊开铺到地上,搀扶起他坐到上面。
手臂划过,一冷一热的指尖一触即分,唐阶收回搭在他臂弯上的手,手指触到干草撑着慢慢坐下,而后屈膝靠在石壁上,干草隔绝了地上的冰凉寒气。
唐十瞥见他方才轻触干草的手指已压出了数道红痕,不由得蹙起眉,抬手把身上的外袍脱下,“小少爷,干草粗糙,属下给您垫一下。”
唐阶闻言又搭着他的手站起身,待他铺好后才缓缓坐下,有了衣袍的阻隔,坐下时更觉柔软舒适。
只是,手指摸了下有些濡湿的披风衣摆,夹杂着雨丝的冷风一吹,唐阶不禁偏头打了个喷嚏。
“小少爷,披风湿了,属下帮您烤干。”唐十燃起火堆,见状连忙蹲下身开口道
“好。”唐阶应下,借着面前的手臂站起身,抬手想要解开披风带子却不得其法,这时恰有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接过只一瞬便解下。
唐十拎起披风,寻了两根长木枝架起,将其搭在上面,又往火堆里添了些干草枝木,使其烧得更旺一些。
“今天第几天了?”
唐阶看不见日出或日落,只能从耳畔的风声和流淌的水声知道时间在慢慢流逝,却判断不出距离掉下深渊已过了多少时辰。
“第三天。”唐十轻声回道,俯身时见他嘴唇有些发干,手指收紧了几分,转头看向外面。
唐阶闻言点点头,偏头听着雨声。
已经第三天了,那计划应该实施到一半了吧……
秋意正浓,烈阳高挂天空,正处午间,位于幽静山庄内的一处庭院中,本应在打扫的小厮和伺候的丫鬟皆消失不见,只从风过时,隐约窥见几抹藏匿在角落的一闪而过的黑影。
听见护卫来报,说深渊那边下起了大雨,唐玉怔愣了一下,搭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缓缓攥紧。
陆行之进来时便看见这一幕,眼底不由升起忧虑,低头收敛好神情,迈步走了过去,“计划成功了。”
唐玉松开手,抬眸看向他。
“沈祁昨晚派人伪装成魔教潜入金琉城的书房,大肆翻掠,打伤了护卫好几个,后面逃走时故意留下了破绽让他们发现。”
陆行之走到旁边的座椅坐下,唇边冷着笑,话语间抬手摇了摇折扇,“现在那位金城主恐怕是不再信任魔教的人,恨不得亲手除之而后快了。”
“狗咬狗,呵,如此更好。”唐玉眸色渐暗,只勾起唇角的一边,“小宝如今还未寻回,岂能让他们太过安逸……”
“让人散出消息,就说魔教已经集齐了三张藏宝图,只剩金琉城那张便可开启宝藏,登上武林至尊。”唐玉语气悠悠地说道,“说得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就凭他那多疑又自负的性子,不可能不做出什么行动。”
“好,我这就派人去。”陆行之点点头,合上折扇就站起身,转身离开时蓦然停下了脚步,“小宝还等着你去救他,你该保重身体。”
唐玉闻言不语。
陆行之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豆大的雨珠砸得树叶东倒西歪,从叶片上弹起又落到地面,溅起几公分高的水花。一抹身影毫无遮掩的穿梭在一株长了五六个果子的树中间,转息又消失不见。
唐阶坐在干草上,身上披着一件黑色衣裳,侧前方是被沙土稍稍盖去一些的火堆,架在木枝上烤火的披风遮挡住洞口,不令寒风细雨触碰到了他。
忽地风声一紧,正提着精神勉强和007聊天,避免昏睡过去的唐阶下意识偏了一下头,眉眼微微压下,待到那熟悉的嗓音响起,垂于身侧的手指才蓦地放松下来。
“小少爷。”唐十裹挟着冰冷水汽进来,把烧得只剩一点小火苗的火堆加上点干草枯叶,烤去身上的寒意后才敢走近对方,“属下摘了些果子,您可要吃些?”
唐阶闻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手掌向上翻开,下一刻,手心被放进一颗小小的,圆圆的,顶部摸起来有个尖尖的果子。
唐十屈膝蹲下,看着面前的人张口小心翼翼地啃咬,待吃完一颗,又在其手心轻轻放上一颗。
“你不吃么?”唐阶捧着新的果子,循着果子递来的方向偏头问道。
“属下不用。”听出他话里的关心,唐十的眼眸不禁柔和了许多,面具下的嘴唇微微扬起。
“果子还有吗?”唐阶伸出另一只没拿果子的手,手心摊开往前递了一下。
“有。”唐十见状连忙把手里剩余的果子小心放到他手里。
唐阶手掌收拢,摩挲了一下数量,轻轻蹙起了眉,随手抓起几颗就往那边递,“吃。”
在这荒无人烟的深渊里,想寻一棵无毒能吃的果树并非那么容易。唐十嘴唇微启,眼眸凝望着他,伸手接过,“多谢小少爷。”话罢便把果子收进了怀中。
雨势渐大,原本就乌云密布的天空逐渐暗淡下来。听着外边淅沥的雨声,唐十拨弄着火堆往里添些干草,拍掉手里的草屑,起身走到架着披风的木枝旁伸手摸了摸,发现原本湿润的地方已经被火烤干了。
唐十收回披风,抖开轻轻披到闭目躺在干草堆上的人身上,视线不由自主地滑过对方的脸庞。一头墨发散落蜿蜒,苍白病态的皮肤,精致昳丽的五官,哪怕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仍然美好的不可思议。
许是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安静了,亦或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夜晚,施加在身上的职责和内心的枷锁渐渐松动,唐十的指尖轻颤了一下,不受控地抚上对方的嘴唇。
这是他认定的主人……
他的,小少爷。
火堆“噼啪”地燃烧着,忽地静悄悄的山洞里传出“咕噜”一声,唐阶眉头一动,缓缓睁开了眼。
唐十见状飞快缩回手指,面皮红了红,努力压住声线的平稳,“属下去给您找吃的。”话罢不顾大雨如注,一个闪身掠出山洞,背影看着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唐阶刚醒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避开后脑勺上的伤口,微微翻过身半阖着眼躺在铺有衣袍的干草上。
雨珠不断拍打到树叶上,又顺着滴到湿透了的黑色衣袍上,慌乱之际仓皇跑了出来,脚下仍记得不能离开太远。
唐十轻轻抿了抿唇,想起方才大胆的举动,垂于身侧的手指止不住地蜷缩起来,指尖一片滚烫,带得心口又疼又涩,却又满满当当。
想到山洞里的那个人,唐十定了定神,四处搜寻可以食用的东西,忽地瞥见远处飞过一只鸟儿,他连忙纵身跟上。
【宿主,你还好吗】007隐约看到他衣服底下的伤口好像渗出了血,不禁担忧地看着唐阶。
【还好】唐阶嘴唇发白,额上不断冒着虚汗,听到它的声音缓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应道。
【宿主你放心,下一个位面小七一定选一个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的身体给你】007顿时挺起胸膛,看向唐阶的眼睛里闪着熊熊烈火。
【小七真好】唐阶撑着勾了勾唇。
“嘶……”
“嘶……”
听着007热闹的聒噪声,唐阶原本起伏不定的胸口逐渐趋于平缓,半阖着的眼眸缓缓合上,忽然,他听见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滑动,声音很轻,响了一两下就没了。
唐阶蹙起眉,下意识睁开眼,无神的眼睛微微转动,屏息凝神聆听。
【宿主,怎么了吗】007眨巴着眼看他奇怪的表情。
【没事】唐阶听了一会,只听见火堆燃烧的声音和外边的风雨声。
应是听错了……
唐阶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可是面上的神情愈发紧绷起来,心头感觉有种诡异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