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十眼皮轻掀,望着面前的人,见他一口一口慢慢吃完了果子,便再拿起一个轻轻递到他的指间。
唐阶原本整齐的发丝有些凌乱的支在耳畔处,搭上安静坐在一旁低头吃着果子的动作,模样似是一只落难的小松鼠,僻静的山洞里只有他“啃呲啃呲”的声音,不禁动了一下耳朵,抬头问道:“你怎么不吃?”
“属下不饿。”唐十指尖微动,闻言轻声说道。
“按时辰来算,你定是完成任务后便立即赶来了这里,这么长时间水米未进,岂会不饿?”唐阶话到此处沉默了一瞬,偏头撇了撇嘴,“如今又无需你布菜伺候,万一你饿得没了力气,谁来保护本少爷……”
“是。”唐十怔然,随即低声应下,掩在面具下的唇角无法自抑地延出一丝浅浅笑意。
解决完果子和烤鱼,两人相对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两侧,唐阶抿了抿唇,袖袍下的手指捏着衣袍,而后又松开,重复几遍后忽然开口喊了一声,“唐十。”
“小少爷。”唐十连忙起身来到他身旁。
“我想……”唐阶神色纠结,微微蹙起眉,磕绊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耳根却悄悄染上了薄红。
唐十收回目光,观他神态当即会意,“属下带您去。”
唐阶抬起手,原以为对方会和之前一样背自己过去,却始料未及地发觉对方竟是伸手扣住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你怎么!?”
“属下冒犯,小少爷见谅。”唐十应道。
面前之人是如此的脆弱娇气,连手心触碰到粗糙干草都会压出一片红痕,若现在背起的话只怕要挤压到身上的伤口,弄疼了对方。
唐阶沉默片刻,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如今自己不比在山庄里一呼百应的尊贵小少爷,极端环境只能垂下挺直的腰板,何况自己现在还眼盲,连路都看不清。
唐十见他安静下来,乖顺地扶着自己的肩膀,眸光微闪,步伐平稳地抱着他走到山洞外一处僻静隐秘之地,弯腰将人小心放下,双手搀扶着他的手臂,“小少爷,属下帮您?”
“不用!”唐阶本就觉得羞恼,闻言顿时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咪一样,脊背弓起,浑身炸起了毛,急忙回道。
让对方帮忙这也太过羞耻了,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窘境。
唐阶缓了口气,推开人的搀扶伸手往前慢慢摸索到一棵树,脚步踉跄虚软地倚在上面,也不管对方是在哪个位置,扬手随意挥了一下,“我自己来便好,你且退下。”
“离远一些,等我唤你,你再过来。”想到之前曾发生的状况,唐阶不等他回话又补充了几句。
“是。”唐十闻言轻轻蹙起了眉,正欲开口便又听见这几句,只好低头应下。
唐阶靠在树干上,待耳边听见一道风声,这才抬手动作。
担心会弄到衣袍,他只能慢慢摸索,一不小心碰到手上的伤口,忍不住低声痛呼了一下,磕磕绊绊好半晌才停下动作,又花了点时间整理好衣袍。
“唐十。”唐阶挪动脚步,仰头唤道。
“小少爷。”唐十应声瞬间出现,语气平静,只是耳根处莫名通红一片。
“我要净手。”唐阶说道。
“是。”唐十抱起他掠到溪流边,掬水为他细细净手,而后将其稳稳抱回了山洞。
唐阶躺回披风上,眼前是不见五指的黑暗,耳畔只有淅沥的水声和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本应茫然仓惶,可身侧有温暖的火堆,不远处有守着自己的人,一夜好眠至天亮。
枝头的蝉声连绵不绝,幽静雅致,恍若仙境般的山庄内,此时却是气氛焦灼,庄内仆从来回奔走。
一个护卫步履匆匆,阔步走进一间屋内,看到端坐在里面的人时不禁心下一颤,随即屈膝低头跪下,“庄主。”
“说。”
唐玉坐在座椅上,原本漆黑如墨的发丝如今竟已有了几缕花白,阖上的眼眸缓缓睁开,面色如常,布满红血丝的眼底却隐隐有了癫狂之色。
“禀庄主,深渊地势险峻,我们用了各种办法尝试下到崖底……”护卫双膝跪地,撑在地面上的双手洇出了水渍,咬了咬牙低头说道:“还未找到小少爷。”
死一般的寂静随着话音落地无声弥漫在屋内,明明对方未发一语,护卫却止不住地颤抖着腰背。
“废物!”唐玉闭上眼睛,置于桌面上的手指握紧成拳,喉咙滚动,睁开眼时抬手一挥,桌上的东西直接狠狠砸到了护卫身上。
“庄主请息怒!”护卫颤声道,“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尝试下到深渊的方法,同时也在各处搜寻可以进入其中的通道,相信不日就可以找到小少爷了。”
唐阶落下深渊的那一幕无时无刻不在切割着他的神经,唐玉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他缓步上前,寒冷毫无情绪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垂眸盯着护卫,正欲抬手,屋内忽然走进来了一个身影。
陆行之避开一众人等悄摸来到了秋堂山庄,刚来到房屋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护卫的汇报,不禁心下一沉,连忙闪身进来,“唐玉。”
唐玉没有看他,立身沉默良久,收回手坐回座椅上,侧眸睨向地上的护卫,“把庄里所有人都派出去,不管任何代价,一定要找到小少爷。”
“是!”护卫急忙点头应下,方才他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杀意,幸好被人打断,死里逃生的后怕让他一刻也不敢留,抬手行礼后匆匆离开房间。
“我已经让人散开秋堂山庄藏宝图被夺的消息了。”陆行之望着他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随即继续说道:“魔教知道他们抢的是假的藏宝图后,定会与金琉城联系,这几日他们估计就会过来找你查探真假了。”
“那些人居然敢令小宝置于险境……势必要让他们狗咬狗,狠狠撕下他们一块肉!”
想到收到唐阶坠下深渊,生死未卜的消息时,他和沈祁匆匆赶了过来,却见对方已然花白了的头发,眼眶通红神态癫狂的模样,陆行之握紧折扇,语气狠厉地说道。
唐玉沉默,低垂的眼眸含着难以收敛的滔天杀意,“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陆行之张了张口,最后缓缓闭上,跟来时一样悄声离开房间,忽地瞥见一个时常跟在唐玉身后,好像是叫鸣夏的丫鬟神色凝重朝这边过来,他心下了然,飞身而去。
“庄主,金琉城城主过来了。”鸣夏走进房间,低头同唐玉说道。
“呵,来得还真快……”唐玉唇角溢出一抹讽刺的冷笑,晦涩不明的眼睛缓缓看向鸣夏,“你且去将人带过来吧。”
“是。”鸣夏俯身应下,转身离开。
“小宝,哥哥会把伤害你的人一一抹尽……”
唐玉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手掌紧握成拳,闭目掩去几欲冲破内心的仇恨恶意,半晌,睁开了眼。
“诶哟,玉儿,我听说小宝被魔教的人攻击,掉下……”金城主还在房外就已开口,悲伤的神情见到唐玉的瞬间蓦地一怔,下意识抬手指着他那花白的头发,“……你怎的,变成这样了?”
“无碍。”唐玉缓缓起身,“金城主今日怎么过来了?”
“唉,我这不是听人说小宝被魔教的人打下深渊,至今还寻不到下落,所以过来看看是否需要帮忙,也是想尽快帮你找到小宝。”
金城主回过神,望着唐玉长吁短叹道:“小宝身子这么弱,你是怎么会想到让他带着藏宝图呢?现在可好,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
“短”字还未说出,抬眼间忽然看到对方那一闪而过的狠厉眼神,他蓦然停住话口,袖袍底下的手指轻轻摩挲。
“多谢金城主的好意,山庄已经派出人手去寻找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唐玉微微颌首,低声说道。
“如此就好。”金城主闻言点点头,看着他那忧愁焦虑的表情,暗自思考方才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
“金城主,魔教贼心不死,如今大张旗鼓重回江湖,现已顺利抢去了三张藏宝图,如今只要拿到你手里那张,便可开启宝藏,还望你尽快回城,多多防范。”唐玉闭目缓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头,沉声说道。
“你放心,我已加强了城中守卫,魔教的人若是敢来,我定让他们插翅难飞。”金城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厉声说道。
唐玉额角突起,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走到桌旁,手指握拳狠狠锤了下桌面,“待寻到小宝,我秋堂山庄定要让魔教的人付出代价!”
金城主看到他这幅模样,思绪翻涌,面上仍是一派担忧,叹了口气,“玉儿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切莫忧心过度了,我便先回去了。”
“好。”唐玉轻轻颌首。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唐玉缓缓抬起头,看着对方气势汹汹大阔步地离开,不禁冷笑一声,一场好戏就要开始上演了……
金城主面色如常地坐上停在山庄外的马车里,待马车行驶,强压不发的怒火令他紧皱眉头,蓦地抬手握拳直接砸向榻边的扶手上。
该死,魔教的人居然敢骗他!!
多年前联合魔教攻破了启岭山和风夷谷的防御,得手后两张藏宝图两边各自拿了一张,原本只需待魔教的人抢到秋堂山庄的图之后,他便可以集齐藏宝图。
届时他再顺水推舟,利用众人对魔教的愤怒仇恨,集结人马灭了魔教,到那时便无人知晓他的秘密,等风声过去开启宝藏,他就能成为武林至尊!
可没想到,魔教忽然派人来跟他说抢到的秋堂山庄藏宝图实际是一张假的图纸,原以为这是唐玉设的计谋,可想到他自幼对那个弟弟疼到心尖上,又看到他那悲伤难掩的模样,觉得应是不可能……
不过,唐玉的话倒是提醒了他,魔教莫不是知道自己到时要联合其他人灭了他们,所以想要独吞藏宝图,自己昧下,谎骗他是假的,而后趁他不备偷袭金琉城,一举拿到宝藏……
思及此处,金城主不禁扬声朝外喊道:“加快速度,尽早回城!”
“是。”外边驾马之人立即应下。
风不止,树梢摇晃,云团遮住了日光,一只麻雀扑腾着翅膀从树枝上飞起,半晌,停在地上抖了抖身子,黑豆大的眼睛转头看向一旁呼啸作响的深渊。
唐十把方才抓到的兔子处理干净,用树枝串起架在火堆之上,翻烤之余,视线不时滑向靠在石壁上安静啃着果子吃的人。
常年病态白皙的脸颊不过两日便已逐渐消瘦,尖尖的下巴跟着张口啃咬果子的动作一下一下缓缓动着。
察觉到有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唐阶抬头一转,“怎么了?”
“小少爷,兔子熟了。”唐十屈膝跪到他身前轻声问道,“属下喂您?”
“嗯。”唐阶鼻尖微动,他嗅到了兔子炙烤后的香气,闻言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果子,点了下头。
唐十用匕首划下最嫩部分的一块肉,小心送入对方的口中,看他缓缓咽下未有不喜之色,便又划下一块再次送入。
深知对方对于菜肴颇为挑剔,可此时却一口一口安静吃着自己喂过去的食物,唐十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满足感。
唐阶吃了一小半就停下,“不吃了,你吃吧。”
“是。”唐十收回手,拿过帕子给他细细擦拭着嘴巴,又把他手里吃剩的果子放到一边,而后才坐在一旁安静吃了起来。
唐阶缓了口气,闭目靠回石壁上,却碰到了后脑勺上的伤口,顿时脸上刚升起的一点点血色瞬间褪去,手指捂住脑袋,紧紧蹙起了眉头,“嗯……”
“小少爷。”唐十连忙凑近,犹豫片刻抬手握住他的手掌轻轻让他放下,“让属下看看。”
唐阶半阖着眼,微微往前倾着身子,感受到一个温热宽厚的肩膀就在面前,干脆直接靠了上去,半身重量都倚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