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陆兄。”唐玉面上如旧,同样行礼回道。
“这么久未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冷淡啊。”青年摇了摇手上的折扇,目露鄙夷地看着唐玉,转眸瞥见站在一旁的唐阶,手上的动作微顿,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番,忽地一笑。
“有此卓越容貌,还能被你带在身旁,想来这位便是你们秋棠山庄的小少爷,唐……小宝,是么?”
???
原本唇角还挂着浅浅笑意的唐阶听完面上一滞,僵着表情,缓缓转头蹙眉看向唐玉。
一向冷静自持的唐玉在看懂唐阶质疑的表情后难得有些心虚,移开视线抬手轻咳了一声,随后淡定地向唐阶介绍着面前的青年,“这位是风夷谷的少谷主,陆行之。传言称,因他医术精湛又年轻俊朗,曾意外救过难产妇人三次,故而人送外号‘妙手小郎君’。”
陆行之上扬的嘴角蓦地一顿,手上摇得欢快的折扇瞬间也不摇了,眼睛直直盯着唐玉。
早年时他曾出谷在外游历,途径某乡野田间偶遇一妇人难产,本着医者仁心便顺手救下,而同样的事前后发生了三次,也因此在当地得了这个称号。
本来此等小事并不足以挂怀,可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听说了,把这事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后来甚至还有人特意找上门来要他给妇人接生,偏巧还给路过的唐玉撞见。
一个大男人,因这种事被人叫这个称号,又怎会高兴得起来?
明知他最讨厌被人提起这个外号,恨不得藏得严严实实不被人知晓,这个人还偏偏为了方才他一句对唐阶的逗笑而故意提及,当真是个小气至极又护短得过分的人……
唐玉对其恼火的目光视若无睹,只垂眸理了理袖袍。
“陆大哥好。”唐阶抿了下唇,装作看不到二人之间的暗流汹涌,掩下笑意开口问好。
“小少爷你好啊。”陆行之剜了唐玉一眼,转头看向唐阶时又恢复成方才斯文沉稳的模样。
“几位贵客,时辰不早了,请这边来。”见他们几个站在原地不动,担心耽搁太久会引得城主生气,旁边一个丫鬟不由得上前半步轻声提醒。
“好。”陆行之侧目朝唐玉睨了一眼,闻言偏头笑着应道,随丫鬟迈步而去。
唐玉对于对方的幼稚行为抱以无视的态度,转头与唐阶轻声说道:“走吧。”
唐阶走在唐玉身后,观他和身侧的陆行之交谈,模样看似交情匪浅。余光瞥见跟在陆行之身后的那位少年滴溜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时不时瞟向自己,自以为隐秘,实则眼里的好奇都快飘到唐阶脸上。
这副模样不禁让唐阶想起007,颇觉好笑,便只当作没发现。
一行人跟着丫鬟踏进风亭水榭处,台基上点起檀香,烟雾缭绕,雕花屏风后有乐师弹奏,金玉帘箔,明月珠壁,席上摆着金盏杯、翡翠盘等物。
抬眼望去,金城主正端坐在上座与一位俊朗青年说话,旁边坐着一位面容典雅,衣着华贵的美貌妇人,想来便是金城主的妻子,而二人下方则站着略显沉默拘束的张则淳。
“噢,你看。”金城主谈笑间转头看到唐玉他们和陆行之一起走了过来,不禁笑着抬了下头示意青年看去,“说到他们,他们便到了。”
“呵,还真是……”
青年偏头一瞧还真是他们,随即面上一笑,待他们进来便起身抬手行礼道:“唐兄,陆兄。”
“沈兄。”唐玉和陆行之见到青年均抬手行礼。
“多年未见,近来可好?”青年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开口问道。
“还行吧,不过是同往常一样。”陆行之长叹口气,摇了摇手上的折扇,而唐玉不语只点了下头以作回应。
几人寒暄片刻,青年眼眸留意到站在唐玉身后安静的唐阶,不禁心下惊叹,面上仍然是一派平静,克制有礼,“这位小公子就是唐……阶吧?”
听到对方微微拉长的尾音,以为是要和自己一样当着唐玉的面唤小少爷为“小宝”,陆行之当即默默站在一旁抬扇掩笑,竖起耳朵准备看其笑话时,蓦然听见这厮居然临了改了口!?
“他是启岭山的下一任山主,沈祁。”担心唐阶不认识对方,唐玉偏头朝他低声说道。
“沈大哥好。”唐阶闻言抬手行礼。
沈祁见状眼角微微扬起,颌首回应,目光不由得多停留在他的身上一瞬,察觉到他身后的暗卫气息极其沉稳,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又收了回来。
“哈哈哈哈,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大家便快快进座入席吧。”金城主笑了起来,携着身旁夫人的手一同入座。
随着一声轻响,宴席开始,场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伴舞佳人挥袖起舞,丫鬟们垂眸排成一列端着道道菜肴从外边款步走了进来。
唐阶坐在唐玉的身旁,对面恰是独坐的张则淳,几次观察下来,都只见他安静坐着默默吃菜或听场上其他人对话,偶尔抬起头应答他人的问题。
皎皎明月高挂天边,树枝披上斑斑银妆,酒过三巡,宴席也该散了。
出了宴席众人便朝各自的院落走去,回去路上走到一半的时候唐玉忽然停下了脚步,抬眼看着星光稀疏的夜空,半晌伸手揉了揉唐阶的脑袋轻声说道:“哥哥还有点事,你先回房休息吧。”
“好。”察觉到唐玉自来到金琉城后情绪便有些不太对劲,唐阶压下心头的疑惑点了一下头,走出几步转头看时发现他正往回走去,而在对面的墙角处却多出了一抹欣长身影。
好像,是风夷谷的陆行之……
回了房间,唐阶沐浴洗漱完后又倚在榻上看了会书才慢悠悠地爬上床,也不知是否是午间睡多了,熄了烛火躺在床上许久仍神志清明,毫无倦意,睁眼待了一会干脆起身让唐十为他换上衣袍,带着对方就出了院子。
冷夜沉沉,府邸石子路旁竹林萧索,随风的轻抚发出沙沙声响,行至后院处时,远远看到张则淳独自一人站在拱形廊桥上,低头看着底下的清澈溪流,唐阶想了下,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张公子。”
深夜,静谧幽暗的环境里突然响起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呼唤自己,张则淳恍惚抬起头,迎面却看见一位身穿白衣,在皎洁月光下肤色白皙近乎透明的修长身影。
张则淳顿时吓了一大跳,克制住欲往后退的步伐,抿了抿唇,回过神来发现原是秋棠山庄的小少爷唐阶,当即松了口气连忙抬手行礼。
“原来是小少爷,在下刚才真是失礼了……”
猝不及防反倒被张则淳的反应吓得倒退一步的唐阶撞进身后宽厚的胸膛里,唐十抬手搀扶着他,见他站定后缓缓放开手。
唐阶眨了下眼,调整好表情,闻言微微颌首道:“张公子不必客气,这么晚了,怎么独自在这里呢?”
“睡不着,索性便出来走走了。”
直觉方才的举动有些丢人的张则淳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一下,看到唐阶不禁面露关切地问道:“小少爷怎的也出来了,可是在下令人布置的房间不够舒适?是否需要重新给你换一间?”
“原来是张公子布置的。”唐阶恍然,笑着摇了摇头,“房间很好,只是午间的时候觉睡多了,一时无法入睡罢了。”
“夜深露重,小少爷身子孱弱,还是早点回房歇息比较好。”张则淳闻言点点头,看着唐阶苍白的脸色,半晌忍不住开口劝道,说罢却顿觉此话多有不妥,神情瞬间紧张起来,嘴唇嗫嚅,“小少爷,我……”
“无妨,这话我已听无数人说起过了。”唐阶笑道,“多谢张公子关心。”
张则淳羞赧地低下头,只是听见对方说的话时不禁轻叹口气。
“明日便要举行婚礼了,张公子也早点歇息吧。”唐阶继续说道,语毕便准备离开,转身时却发现对方仍然站在原地,模样忧郁,神情恍惚似失了神般,不由得走近些许,“张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少爷无需担忧。”张则淳浅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这笑容看着多少有点勉强的意味在里面。
“可是在担心明日的婚礼?”看着他这模样,唐阶开口问道。
张则淳张了张口,望着对方澄澈透亮的眼眸,最后苦笑了一声缓缓开口道:“在下也不怕小少爷笑话了,想到明日与毓亭成婚,此后便要入住到城主府中,霎时繁多杂乱情绪一同涌上心头,久久无法排解,这才想到这里透透气……”
“张公子莫不是不想与毓亭姐姐成婚了?”见他愁苦不堪的模样,唐阶转了一下眼睛轻声问道。
“非也非也!我对毓亭一往情深,此生只盼能与她成婚,两人一起白头偕老,又何来的不愿!?”张则淳一听瞬间瞪大了双眼连连摇头,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再无其他人,松了口气的同时语气焦急地回道。
唐阶勾唇一笑,俯身道:“是我唐突了,还望张公子见谅。”
“无碍,只是小少爷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了……”张则淳抬起袖袍轻轻擦拭着额上冒出的细汗,听见这话随即摇头回应,浑身忧郁的气息散去了许多,神色瞧着比方才好了不少。
微风拂过,吹来丝丝凉意,唐阶不禁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夜已深,我便不再叨扰张公子了,先行告退。”
“小少爷慢走。”张则淳随即抬手回礼。
出来一趟困意渐渐袭上眼眶,望着偌大的府邸唐阶不想再走回去,于是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面前的唐十,伸手轻轻攥着他的手臂,慢慢绕到他的身后,片刻后语气略带无奈地开口道:“你低一点。”
对方身形挺拔修长,比他这具身体要高出些许,这样直挺挺站着他趴不上去。
唐十垂眸不动任唐阶动作,闻言立即屈膝跪下,下一秒就感觉身上趴上来了一个轻飘飘的人儿。
“走吧。”唐阶调整好姿势,白皙手掌轻搭在他肩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唐十站起身,运起轻功转息间便到了屋檐上。
发丝与衣袍随着动作一起垂落,冷风迎面吹到了唐阶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偏头想要避开拂到脸上的长发时,陡然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停在城主府的某处屋顶上方,等他想再仔细瞧去,一瞬间身影又消失不见。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儿好像是书房的位置……
压下心头的怀疑,眨眼之间唐十便背着人从屋檐上掠进了房间。
唐阶仰头由面前的人为他解下披风,看着同方才那人一样,身穿一袭黑衣,脸戴面具的唐十,沉吟一瞬开口问道:“刚刚那是山庄的暗卫吗?”
“是。”唐十把解下的披风小心收到一旁,听到他的问话点头应了一声。
唐阶能留意到的,唐十自然也能,甚至比他还要更快察觉,只是看对方的身手应该是出自与他同一批的暗卫。
“山庄的暗卫基本由哥哥掌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儿……”
训练好的暗卫誓死效忠主人,若是没有主人的命令绝不可能私自行动,深更半夜溜去金琉城城主的书房,唯一的可能便是听从了唐玉的吩咐。
唐阶蹙了下眉,顺势抬起手配合着唐十为他解下外袍的动作,褪去衣袍后兀自走到床边坐下。
唐十从外间端来一盆温水,蹲下身为他细细清洗,用拧干的帕子将水珠擦干这才收回了手。
原本还撑着困意想事情的唐阶一坐到床上,眼皮几乎都快掉了下来,半阖着眼待唐十洗净,缩起脚丫翻身就躺到了床上,眼睛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唐十收拾好东西回来时就看见这一幕,看着还未盖好的被褥,倾身上前,指尖在对方的手背上停留一瞬而后划过,拿起旁边的被褥小心盖上。
扬手一弹,烛火霎时熄灭,身影随之消失在了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