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河流潺潺如故,阳光黯淡,空气寒冽干涩,城墙磨损严重,饱经风霜,城外的夜风平浪静,白天却聒噪许多,呼呼风声回荡在城上城下,吹着沙层一片一片连绵远去,形如陆地上漫无目的遥无归路的浪。
相比城内,城外冷得厉害,裘明帮魂球和布灵缠好那条肉麻的连体围巾,一手拉着他们前进。
绕着城墙走到矮人城的北沿,用入城的方式召唤一群机械飞虫搭建成飞桥,一行人抵达对岸,穿行经过同样金灿灿的灌木,浩瀚的沙区就堵在前方。
沙区不是只有沙子,有时顶层的沙子被风吹跑,会裸露密密麻麻的一片仙人掌,极目远眺,还可能捕捉到星星点点的绿洲,它们如同黑色的斑块粘附在这片凹凸不平深浅不定的沙黄色纸上。
此后的旅程毋庸置疑是石免的主场,他娴熟召出自己的那只通体暗黄的粘沙晶龙,附近的地面陡然一震,接着,粘沙晶龙四足荡起浅黄的光圈,扩散延展,沉入沙层,没费多少时间,石免说准备完毕,这一片已成为他的领土。
“这么快?”同样是土系御使的宣逍不敢置信地感叹。
“嗯,”石免满怀笑意地点头,“漠央这边的土沙没什么性格,风吹就动,水浸即黏,相当随和,同化起来很省力气。”
依照常理,土壤虽然缄默,但也是有自身个性的,它会在风吹时只拨动表层少许的飞尘,在大水入侵它的领域时,亦会像冒泡那样把多余的水分从土层排出,它纳取万物却不过度,任何元素在土里都有一隅之地,只是土壤连反抗都十分低调,显得没个性罢了。
漠央之土与其说是没个性,不如说是没气力,没有养分,它连自己的颗粒都聚集得不紧实,因而散乱一团,六神无主,人尽可欺。
想到漠央之土欠缺养分的历史原因,宣逍咳嗽一下,对石免道:“麻烦你了。”
石免仿佛浑然不知自己言语的内涵,若无其事地命令土龙放大身躯,再在它的脊背水晶下工夫,硬是同这条龙配合开凿出两个华丽璀璨的黄水晶座椅,雅致端庄,颇为气派。
“喂喂。”裘明叫住石免,他明确说不喜欢这东西,可别想他坐上去。
“啊,”石免俯身低眉,在寒天里汗津津的,脑袋一点一点,“是在下考虑不周,本以为两位会喜欢。”
语气充满歉意,殷勤周至恰到好处,既不卑不亢,又不会招致反感。
裘明眯眼看那亮瞎人的光泽,他忍都不能忍,没管宣逍暗中的小动作,禁不住吐槽道:“真有人会喜欢吗?”
“哈哈,”不料石免瞧他的面部表情却是大笑出来,爽朗地解释,“不远万里前来漠央的贵人们可是爱极了这些宝石啊!”
“华而不实,我的眼睛……”
“小明,别说了。”宣逍拉住他。
“哦。”
石免那副墨镜对住他们二人,又转向庞大的脉龙,不过须臾,脉龙的身体暗了许多,黄水晶座椅反射的光也随之收敛。起码是让人直视了。
“在下要在晶龙头颅上方把风,还请两位将就少时,我等族地距此不远,很快就到。”石免弯腰行了一礼,一跃而上,落在实在不显眼的脑袋上。
裘明看向宣逍:“宣小脑,你猜猜,若是路上遇到沙盗,他们会打这条龙头上的,还是打我们?”
宣逍表情复杂地看着小伙伴,沉默地朝座位伸出食指。
“这也可能啊。”裘明不甘不愿地跟着宣逍和两小飞身上龙,坐上座位。
这个矿人每回的态度都很客气,真要细想,却觉得言语内涵和做事效果不太对味,不由得动摇对其信任,可不单单是他性子多疑。
裘明一座,陷进低调奢华的水晶座椅里,禁不住长长叹了声气。
不过手艺很好,忽略掉外表,他居然把水晶雕出了弹性,暖烘烘的,很能缓解疲劳,触感无可挑剔。这甚至是在御兽身上雕刻的,这条龙的个性显然不差。
试想,谁要敢在魂球身上动一根毛,那只球不把这人打得亲生父母都认不出,恐怕魂球会跟着这人的姓。
“坐好咯。”
石免遥遥喊来,随后整台座位跟着晶龙的动作剧烈晃动,紧接着一股失重感,视野往下拉伸,就像乘骑马烦急停骤降时的感觉,光线很快一暗,再回神,他们就在一大片熹微的黑暗里平稳移动,座位的水晶发出淡弱的黄光,而左右遥远之处不时有一条条流星划过,定睛看去,似乎是地下发光的矿岩,被反向的动感拉出这样细长的线段,而他们,正迅速往某个黑暗的方位移动。
裘明想了想,他应当是头次体验在地面以下经由遁法赶路,便左摇右晃,尝试不同动作带来力道的反馈,倍感神奇地东张西望。
“行了,我们晖炅正是擅长土属性的国家,你别表现得这么没见识。”宣逍在一旁嫌弃。
“切,”裘明首先表示不屑,“你顶多是自己入土,又没法带着别人。每回都是脚边冒个光就溜了,如果土系御使都是你这样,那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呸,你才入土!”宣逍对邻座的口不择言反唇相讥。
裘明不睬他,拿出方才就有响动的终端,点开屏幕,啧啧称奇道:“在土里,慧网居然也有信号,信号还不错。”
他收到的是余韵发的消息。
他们一行出发前是下午,考虑到时差,余韵大约是睡完了美容觉才拿起终端慢悠悠地发送吧,裘明几乎能想象对方边打哈欠边说他坏话的场景。
消息称:“姐大人大量,不和你这细短小子计较糟蹋帅脸的事……
“呐,不久前你托我调查那该死的灵魂肾虚症的事,我把族内所有记述医疗的海纸卷宗和珊瑚浮雕文都查过一遍,根本没有嘛。姐就说不会记错,‘小’子,道歉!
“嗯,这样一来,你的病治好固然是好事,但冥灵先知恐怕没用常规手段,不可揣测,你还是小心为上,另外,姐最近很忙,很忙,懂么?我都挑花眼了,别天天和姐贫嘴,忙!”
终端倏然关闭,合拢入戒一气呵成,通览全文的裘明不知是该忧虑,该起疑心,该气愤,该鄙视,还是该感慨某人的鲛人血统果然纯正得一塌糊涂。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蓦然扭头,把邻座那个脖子抻得蛇一般的大黑脸逮个正着,再摆出一种混杂着果然如此和不屑一顾感情的怪笑。
宣逍立刻郑重其事地坐正,煞有介事地说:“嗯吭,女魔头她给你发消息了啊。”
“你看到了多少?”裘明斜着睨他。
宣逍简直要跳起来,前言不搭后语“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裘明可疑地沉默须臾:“……我还什么都没讲。”他摇摇头,淡漠地说:“算了,懒得理你。她也一样,估摸着孩子都快生出来了,我才不管。”
“啥!”宣逍反应很大。
裘明狠狠地翻一个白眼,收回目光,端坐位上,同时把乐听八卦的白球和黄板尽数掏走,紧紧摁在怀里,省得他们多事。
身边的小伙伴一脸兴致缺缺,宣逍却为听到的一耳朵抓耳挠腮,好似有蚂蚁在心口爬,他显得十分正式清清嗓子,而后用低声絮语不断骚扰裘明。
裘明不耐其烦,随口搪塞几句。
“又瞒我是吧?”宣逍不满地抱臂,满口秋后算账的口气。
眼看这人实在认真,裘明叹口气,说:“余韵没生孩子,行了吧。”
“什、什么,”宣逍忽然脸色通红,支支吾吾的,“谁谈她的事了,她都回族里了……不对,不是这事,我是说你的病的事!”
“哦——”裘明拉长语音。
“别闹!”也不知宣逍用什么神奇的方法,居然霎时间冷静得面色黢黑,在零星微光照射下更是眼神深沉。
裘明在座位上无趣地软成一滩,坐相惨不忍睹:“病确实好了,就是治疗方法叫人费解。”
宣逍哼了一声:“你怀疑有什么后遗症吧,我想也有,大概是脾气更差,个头更矮,活着道德更败坏了?”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你最没资格说这话!”
宣逍又是静了一会儿,忽然打破宁静,轻轻问道:“说到底你为何拖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