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数年前听到的声音，在他的心头涌起。
陈乾宇福至心灵，半跪在地，口中竟然不由自主的涌出了一声长鸣。
这一道嘶鸣之声，如蛇，如龙，如马。
“这是……”
王释尘微微一愣，心神之中，也有着微妙的感应。
无人可见之地，那一枚“尘”字印记，又开始缓慢的转动起来。
似乎有一道苍莽古老的声音，在他的心中响起。
好像是有人在陈乾宇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惟有他自己能够捕捉到的烙印与痕迹。
也好像有人，想要告诉他什么东西。
嗡！
音波垂流之间，王释尘心有颤动，他似乎看到了无边光影，在他的心头流转。
恍惚之间，他似乎从这无尽的光影之中，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一个似是而非的自己。
光影之中的自己，天资纵横，修文则文成，习武则武成，一身修为，堪称惊天动地，盖世无双。
他弱冠开悟，有感于人世之间，生、老、病、死等诸多苦恼，舍弃了尊贵身份，开悟修法……
看着那个似是而非的另外一个自己，王释尘心生触动。
他看着画面中，自己习文练武，看着自己游荡诸国，走遍了七洲四海，感悟世间红尘。
也看着自己，登上了九重天，更入诸界，寻求造化……
这一刻，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看到了生，也看到了死！
那是一片皑皑白雪覆盖的大雪山巅，他在一株菩提树下，静坐了七年，终于修成了正果。
那一日，天魔来袭，诸劫降临。
他在菩提树下，长身而起，足落之地，金莲绽放，行至七步，金身外放。
随后，更是指天划地，长吟一句：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他看到了七洲震惊，诸海沸腾，万千兄兽怒吼，群鬼乱舞。
也看到了云霄高空，群神垂眸，九天之上的帝庭，都开始了一阵摇晃。
他也看到了南海之中，龙门大开，有千百条龙吟之声，响彻八方，也有圣龙垂眸，仙龙俯首。
他看到了浑浊的地底，血光冲天，天魔与阿修罗的血气与杀意，倾泻在了八方之中。
也看到了西天须弥神山，有一道佛光，直冲云霄……
他看到天外之中，诸仙降世，许诺称他为称霸现在的无上佛主……
当然，他也看到了，在大雪山巅，菩提树下的自己，推掉了梵仙的禅让，拒接了帝庭的法旨。
也不受大魔天之主的邀请，更不拜降世的诸仙。
在诸仙降临之时，他为诸多弟子，做了最后一次讲道，随后再回菩提树下，以手枕头，安详右卧。
随后自语一句。
“宁可永劫受沉沧，不寻诸仙求解脱。”
随后，神色平静的再入涅槃……
最终，光影之中，似乎有群山随浮现，视角一转，化作一山，还有一位白袍青年。
那个白袍青年，背对他而坐，盘踞山巅，似乎是在远眺云海，不见面容，只见长发垂肩。
他只觉得其气息，飘忽苍茫，如同天穹一般，浩瀚无垠。
“那是……”
王释尘心神一震，那位白袍青年，就已经转过身来。
轰！
这一刻，似乎有无边雷霆，炸裂在了心海之中。
这一瞬间，王释尘只觉得万象俱灭，诸般景象皆退。
唯有那位白袍青年胸前的道袍之上，那一幅神庭图，剧烈旋转着。
“尘！！”
王释尘心神恍惚，那一幅神庭图，剧烈旋转之影，像极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尘”记字印。
这个白袍青年，莫非是……
吼！
长街内外，众人的神色，皆是一变。
只见那一条断腿乞丐的身上，涌起了一层猩红诡异之光。
下一瞬，光华退去。
披头散发的乞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匹毛赤如火，肩高两丈的神异灵驹。
其模样似马，却生有一角，像蛇却有四蹄，也形似真龙，却并没有一块鳞片。
一声长吼之下，所有听到此音者，都只觉身心一颤。
“发生了什么情况？那……那个乞丐，怎么变成了马？”
“那哪里是马？分明就是一头嗜血的大妖啊！”
“好家伙，那个黑发少年又是谁？将人，竟然变成了马！？”
长街内外，附近的阁楼与酒楼之中，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皆是骇然。
他们彼此对望了一眼，全都惊叹不已。
“这，这是……”
人群之中，本来还在观望的冥罗行者，瞳孔不禁一缩，心神剧烈震动！
这一瞬间，哪怕是他这般境界的修行者，竟然也没有发现任何征兆。
若非亲历，他甚至都无法看出，那一头龙马，原本竟然是一个人！
就好像，其本来就是一匹龙马！
“那人将这头盖世大妖，化作了一匹马，他……他想要干什么？”
冥罗行者，心神狂震，不由自主的回望着首阳山。
而他的目光之中，尽是诧异与忌惮。
要知道，这陈乾宇的前世，乃是七雄三戾之一，天生的不灭妖鬼，性情暴戾无双，难以降服。
当年，诸多想要收服此妖的天神与佛陀，也不在少数，可却都以失败告终。
而此时，这一头大妖鬼，居然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身前，变成了一头龙马？
这种手段之高妙，已经不是显圣境的手段了。
甚至于，寻常天仙境，也没有这种手段。
而更让他感到心中惊的是，那个虹玄道人，将这样一头盖世大妖鬼，收服之后。
却送给了这样一个小家伙，这是要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摩云更是一头雾水。
直到他看见自家儿子，骑上了那匹怪模怪样的龙马，他才回过神来。
“释尘！”
王摩云心中一惊，抬手就要按住马头。
“吼！”
龙马长吼一声，刚一张口，一口狰狞的龙牙，就已经重重咬了下来。
“不可无礼！”
马背上，王释尘渐渐回神，抬手一敲马头，止住了这一匹龙马的动作。
“释尘？”
王摩云松了一口气，随后有些惊疑不定道：“这马？”
“此马……”
王释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父亲不必惊慌，这马，我骑着挺好的……”
心中记忆涌动，光影更迭，哪怕以他的心境，一时间也难以平复。
他惊讶于，有人能够通过这种手段，让他看到自己的生老病死。
也疑惑于，那个白袍青年，让他看到这一切的真正目的。
“此地不宜久留，先去拜见祖师吧！”
王摩云心知儿子没有说实话，却也并没有追问。
只是瞥了一眼，附近围上来的人群，不禁皱眉道。
王释尘点了点头，心念一动，座下的龙马，就已经踏着步子，迅速出了城门。
留下诸多行人，在原地议论纷纷。
“这少年……”
望着远去的父子，冥罗行者，并没有追上去。
只是他的心中，深深的记住了这一幕。
……
首阳山下，数条官道，纵横开阔。
曾经的野地，都已经修建的极为平整，非常整洁。
道路两旁的草木，也都挺的笔直。
由此远眺，似乎还可以看见，翠绿环绕的首阳山。
而在山巅处，有一座道观。
隐约间，似乎还可以听到诵读道藏的声音。
“老师……”
王摩云心思复杂，身后的龙马，却发出了一声长吼，止步不前了。
王摩云诧异回望，只见自家儿子，翻身下马，前踏一步，跪倒在了自己的身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释尘？”
王摩云心中一跳，升起了一抹不安，连忙抬手，就要搀扶起儿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父亲的教导，释尘毕生难忘……”
王释尘神色恭敬，略有复杂，他也不起身，又磕了一个头：“儒家有言，父母在，不远游。”
“可释尘今日，就要辞别父母了……”
“嗯？辞别？你要去哪！？”
王摩云心神不安，紧紧握住了儿子的手臂，断然拒绝道：“不行，绝对不行！”
“你身无修为，也走不了多远，怕不是刚出去，就要被人打杀了。”
“父亲说错了，儿只是未曾修行而已。”
“前些年里，父亲传授的太古龙象经，巨灵镇世道，还有镇狱七劫圣心法，孩儿可都铭记于心……”
王释尘磕头九次，才在父亲的搀扶之下起身。
眼中的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心海之中的景象，虽然不足以让他的心境修为，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疑似目睹了自己的生死道亡，他的心绪，也很难平静，突然间就有了远游之心。
这不是逃避，而是想要去验证自己的所见所想。
“你……”
看见王释尘去意已决，王摩云也只能长叹一声：“要去的话，也得先和你的母亲说一句吧？”
“她会担忧的。”
“劳烦父亲，替孩儿给母亲，还有姐姐，说上一句了……”
王释尘摇了摇头。
“至少，也要去见祖师一面吧？”
“都已经到门前了……”
王摩云感觉头疼不已。
他知晓自己这个儿子，心性坚定。
毕竟，谁家的孩子，能够因为不想说话，就十几年都不开口的？
他的决定，自己只怕是无法打消了。
所以，他想着上山拜见老师，让苏白教一教这个孩子。
如此一来，哪怕真要远行，他也能放心许多。
“祖师……”
王释尘抬头看向了首阳山，隐约间，似乎看到了山巅道观之中，那位白袍青年的身影。
那个白袍青年，似乎没有任何隐瞒之意，只是一眼望去，他就已经认出来。
之前那个出现在自己的心海之中，告诉自己一切的白袍青年。
应该就是那个，与自己素未蒙面的祖师吧？
“要去见他吗？”
王释尘心神一动，有着一股冲动，但思索再三，还是摇头拒绝了：
“孩儿此时，还不想见到祖师。”
“祖师，或许也想让孩儿，就此远行吧……”
说完，他一抖袖袍，再次朝父亲一拜，也不看王摩云的脸色，转身踏步，翻身上马。
伴随着龙马一声长吼，就朝着远处，奔行而去。
“释尘……”
王摩云心神一颤，本来也想阻拦，却还是垂下了手臂。
人，他自然拦得住，可这心，又如何拦得住？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良久之后，才转身看向了首阳山。
思索着儿子之前的反常举动，与所说的话语。
他的心中，也有些复杂，不禁皱眉想道。
“老师，是你让他这样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