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牵牛的少年，驻足不前，微微躬身道：“此处山不高，水不灵，怎么适合您来讲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老道缓缓诉说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却并没有看向天上的孔雀，地上的大妖。
而是看着那一处近在咫尺，山前的某处：
“一时不名罢了，未必永世不名。”
其目光所及之处，苏白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他，神色微妙，如同看着自己一样：
“你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
遥隔时空，两人对视。
看着自己，斩去的元神化身之一，苏白心中皱眉。
那一层无形的壁障，再次出现了，让他无法更进一步的接触到，座驾上的老道。
这是时空既定的规律与法则，对于逆乱者的一种约束，也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力，在阻拦着他。
老道的眸子，清彻无比，却带着一抹常人无法理解的深意：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牵牛的少年，微微一愣，不知道老师说的究竟什么。
只是看了一眼，老道就收回了眸光，随手指了指，之前所看之地：
“龙命，他日你若来此地，不要忘了，取一块息石，在此处立一块碑。”
“啊？是！”
少年心有不解，却也还是点了点头，记下了老师的话语。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未来为何要来此处，但老师说会来，那就一定会来。
“就在这里吧。”
老道一摆袖袍，拉车的老牛，顿时叫唤了一声，叩首在地，卸了绳，又恭恭敬敬的转了身，跪在了座驾前。
少年人神色一正，也跪在了座驾之前。
不多时，天上的孔雀，也收敛了身形，化作了巴掌大小，落在了座驾不远处的野草上。
山中六头大妖，也是如此，散去了巨大身形，恢复了常人高低，纷纷前来，与那老黄牛并列而跪，恭敬至极。
这是一幅平静而又违和的画面。
一个老道，携带着童子，坐在座驾上，车前异兽，叩首恭拜，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别三千年，尔等的修为，都有明显的长进，很好。”
老道扫过了车前的众兽，微微点头，略有赞许，又有些惋惜道：“我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你们的了。”
“老师……”
“老师近圣一般，我等惶恐。”
“老师不要抛下我！”
众兽口发人言，心中皆有忐忑与惶恐。
漆黑狸猫，更是如同被人抛弃的幼兽，发出了一声悲鸣。
唯有孔雀的凤目一扫，看向了座驾上的小童，声音清澈而又敏感道：
“他便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吗？”
“孔雀！”
车前的老道，顿时扫了过过：“那也是你的师弟。”
“您是吾师，他非吾弟！”
孔雀昂首，却不看他，而是看向了座驾之上。
可哪怕是直面着老道，他也不低头：“您是恨我懵懂之时，曾吃千万人，这才选择了他吗！？”
“痴儿！”
看着孔雀，老道长叹了一声：“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何必呢？”
“承不得您之道，那什么天荒老妖的路，我也不走！”
凤目之中，闪过了一丝失落，随后化作了强硬的态度。
之后，孔雀长鸣一声，已经振翅而起，瞬息之间，就撕裂虚空而去：
“我之大道，只在直中取！”
孔雀一飞冲天，眨眼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几头大妖，纷纷对视了一眼，齐齐跪在了地上，神情忐忑道：“老师，孔雀这蠢鸟，不是故意要冲撞您的，实在是妖族，处境艰难……”
几头大妖，有些战战兢兢，却还是开口了，紧张的用爪子死扣地面。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面前道人的恐怖了。
座驾之前，少年看向了老道，面庞上也有着细微的担忧：“老师，孔雀也只是一时冲动，您……”
现场的气氛，压抑而又凝重，一众弟子，纷纷战战兢兢，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只有老道身侧的小童，懵懵懂懂的抬起头，看向了自家老师：“老师，师兄要去哪里？”
“雏鸟大了，终究要离开庇护……”
老道摸了摸小童的脑袋，随后慨叹一声：“随他去吧。”
苏白静静的看着，也细细的感受着。
老道的一言一行，乃至于心中浮现而出的欣慰感，担忧感，全都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他无法真正意义上跨越时空，去影响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却能够体会到，此时发生在老道身上的一切。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道就是他自己。
毕竟，此人是他的元神碎片所化，理论上来说，就是另一座时空中的他。
“多谢老师。”
几头大妖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恭敬谢过，之后才敢抬起头来。
少年瞥了一眼几头大妖，稍感安慰。
终究是师出同门，虽然有点不对付，可终究不曾落井下石。
否则的话，老师恐怕真要动怒了。
那后果，可就无法想象了……
“天下诸道，以道佛神鬼为首，妖族久居人下。”
“孔雀心高气傲，不愿意走天荒老路，也在情理之中……”
而这时，低沉厚重的声音传来，拉车的黄牛，慢吞吞的开口道：“敢问老师，我等妖族的前路，究竟在何处？”
“妖族的前路……”
随着黄牛开口，几头大妖，也纷纷看向了老道，神色严肃，眸光之中，也带着希冀。
天下万般道统，道佛神鬼妖，在诸多寻常修行者的眼中，也算是齐名。
可事实上，妖族远逊于前四道。
不要说相比于道佛神，就是比鬼修，也差了不止一筹。
而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妖族无圣！
太古一战，妖界从天外而来，引发了天地震动，也引发了一场神魔大战。
可一战之后，妖界大败，天荒老人，也崩灭于了天地之间，妖界曾经的辉煌，都已经不在了。
堂堂妖界，硬生生被漫天神佛，打成了畜生道。
古今以来，凡是大妖，又有哪个甘心忍受？
少年的心中，也是一动。
师出同门，他自然懂得，这几个师兄弟心中的渴求。
只是，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根本就无解。
那高居天外天的存在，如同大日一般，普照天下，却也定鼎着天地之间的秩序。
任凭多么惊才绝艳之辈，也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罗网之中，展翅高飞！
再恐怖的天骄，再绝世的天才，也逃不出天地间的九仙牢笼！
“道途唯争！”
“唯有走到极限与尽头，跳出诸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才有资格，改变天地。”
老道缓缓抬头，淡淡开口道。
“道之尽头？我等怎能有此机会？”
少年的眸光，顿时一黯，其他大妖，也都低头不语。
九轮大日当空，后来者，如何能与他们争辉？
“终究是有着机会的，这个机会，就在当世！”
眸光扫过了面前诸妖，与少年。
随后，其眸光落在了苏白的身上，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但最终，却化作简短至极的一句话：
“八万年，天地无圣！”
八万年，天地无圣？
苏白心神一震，诸般思绪，瞬间浮现在了心头。
那是一片幽冷枯寂，似乎没有万物存在的混沌虚空之中。
一座宛如金阳一般，照耀无垠虚无的大界外。
隐约间，可见诸多身影。
那一道道身影，或坐或卧，或站或动，无法见其面貌，却有一股苍莽浩荡，无穷无尽的强绝气息，横扫而来。
而与这九道身影，遥遥相望的，则是一片绵延不知多少亿里的星光之海。
“星祭坛之主……他们的争斗，还没有结束！”
苏白心神一凝，往日里的猜测，也彻底得到了确认。
凤皇伐天之战，为何万族万灵，皆敢出手？
都敢随那凤皇，逆伐九仙？
为何崔炎良会在出关之后，就迅速离去？
根本原因就在于，天地无圣！
正是因为那个祭坛之主，牵制了天外的九仙，也就是九大圣人，才有了凤皇伐天之战的诞生。
不然的话，纵然是凤皇这般，执掌着造化与权柄的开天神兽，也绝对不可能去挑战那道长河之上，以大道为饵，垂钓古今万灵的九尊仙！
哪怕九仙彼此之间，也有争伐，也不可能实现。
“八万年！“
座驾前，几尊大妖纷纷对视了一眼，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少年人的眸光，也渐渐亮了起来。
老黄牛抬起头，也若有若思。
嗡！
微风之中，苏白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师徒，一问一答。
真正意义上的化身神通，是能够分化出，不同于自己思维与认知，一个截然不同的化身。
这样的神，通看似简单，实际上极难创造出来。
因为，哪怕是他，也根本无法推演出，超越自己认知的东西。
自然无法分化出这样的分身。
可此时，眼前的老道，却似乎已经独立于自身之外。
或许，还有很多相似之处，可内在的思想与认知，却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直到许久之后，老道才摆了摆手，让诸多弟子退下。
“是！”
诸多弟子，虽有不舍，却也不敢怠慢，恭敬施礼之后，这才缓缓退去。
他们时不时回头，许久之后，才大跨步的离开。
老道径直走下了座驾，不急不缓的跨着步子，来到了苏白面前。
两者之间，虽然仅有一步之遥，却似乎遥隔了千万岁月。
老道凝望着面前的虚无，似乎能够看到什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片刻之后，他不禁慨叹道：
“那一战，我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