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笙刚走进医院,便看到许匿站在门口。
他面对着庭柱,语气轻缓地同电话那边的人交谈,见到宜笙走来,他才匆忙地低声又说了些什么挂断电话。
刚挂断电话,他神情还略略严肃。宜笙猜或许是因为此次他作为舞团带队,出了演员受伤事件,必定是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休假期还叫你过来,真是扫兴了。”待她走到面前,许匿才温言解释道:“但这次情况有些特殊,团里甚至报了警。”
宜笙抿唇,她原本以为只是单纯的受伤,着实没想到会闹到报警这一阶段。
“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宜笙问道。
许匿没有直接带她去往病房,递给她一杯热可可后,两人坐在一楼的连椅上。
“昨晚庆功宴,朱倩雪作为A角陪着董事会的那些总满场敬酒。”特别宜笙中途消失后,整个宴会俨然成了她的主场。
“因为今天就要回国,所以大家都想在十一点回酒店休息,朱倩雪拒绝和我们走,我想着有胡总在,就带队直接回酒店了,谁知道...”
意外便发生在他们离开之后。
许匿只知道包养朱倩雪的董事胡新荣在,所以便以为她不愿意跟团回去是想陪胡总。却不知道此次出差,胡新荣太太一同跟了过来。
庆功宴会直至凌晨才散场,胡太太开着车等在酒店外,故意呛着胡新荣不许送朱倩雪。
其他几位总也都碍于胡太太是津门大小姐,纷纷装作醉酒没敢多管闲事。
“当时已经是后半夜,又因为下雪,朱倩雪就没打到的士,她想着剧院距离酒店不远,走路回去。可谁知道在路途中间遇到了抢劫。”
据朱倩雪描述,凶徒金发黑衣,带了脸基尼面罩,裹得严实。
用刀抵在朱倩雪喉咙,威胁她不许出声,并让交出身上所有的钱财。朱倩雪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手机,钱包,首饰,就连背着的GUCCI包也一并交给凶徒。
原本只以为是劫财,却没想到凶徒拿到这些物品后,将她头用块黑布一蒙,拳打脚踢的暴揍了一顿。
凌晨,雪夜。
异国他乡的巷尾和孤女。
朱倩雪晕倒在一记记重拳之下,等她醒来,暴雪几乎要将人掩埋。
低温,她甚至没感觉到自己的脚心被凶徒剖开,伤痕深可见骨。她便踩着一路的血脚印,走到酒店呼救。
“从凌晨四点开始抢救,直到中午才醒来。命是保住了,但医生说她以后都跳不了芭蕾了。”
面部多出淤青,左颊侧一条长十公分的刀伤。
左脚脚趾骨折,右脚血管和细微的神经全部被刀子割断,加上踩着雪走了一路,导致深度细菌感染。
又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命能保住已是万幸。
宜笙听到最后,心底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她虽然和朱倩雪不对付,但同样作为女性和芭蕾演员。无论是在异国他乡遇到凶徒,还是此生再也跳不了芭蕾,都不免周身泛起寒意。
“那凶徒找到了么?”宜笙关切问道。
许匿叹气摇头,“伦敦警方调取监控时发现,整个弓箭大街,乃至附近的街道全部因为暴雪导致视频线路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甚至朱倩雪事发的巷尾没有监控覆盖,就连凶徒的模样也是朱倩雪醒来后描述的。”
所以整个事件几乎陷入僵局,警局那边只能暂时对舞团内的演员先进行挨个问话。
宜笙默然,沉默着喝了口热可可。
“还有便是,朱倩雪认为是你做的。”许匿满是疑惑看向她,“她和警察说,你们昨晚发生了恶性争执,你极有报复她的动机。”
宜笙顿住,觉得有些滑稽,差点笑出来,“我?她怎么不说胡总太太更有动机。”
许匿拍了拍她肩,宽慰道:“她现在神志完全是混乱的,说的话警方也只会作为参考。一会儿警察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好。”
宜笙点头,看向许匿笑了笑,“谢谢呀老同学,还提前给我透露内幕。”
“客气什么,朱倩雪一向刁蛮跋扈。仗着有胡新荣做靠山,这一年没少抢A角,如果说报复,团里不满意她的人多了。但大家都是学芭蕾出身,知道这条路有多苦,所以一个比一个爱惜羽毛,我相信舞团每个人都不会想到去害别人,更不会去做毁人前途的事。”
许匿所说,和宜笙在路上想得一样。
艺术这条路太艰难了,天赋更是用再多财力都换不来的。
朱倩雪之所以和警方指控她有蓄意报复的嫌疑,无非因为同样的恶劣手段昨晚刚刚上演。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几个小时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
宜笙叹了口气,说道:“警察已经来了对吗?那我们上去吧。”她在伦敦逛了一个月,现在只想早点结束这里的荒诞。
进入病房前,尽管宜笙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被迎面砸来的不锈钢水杯惊得当场愣住。
那是舞团发的水杯,材质坚硬,常被演员调侃可以用来砸核桃。
零点几秒的思考时间,宜笙只能判断出它会砸到自己鼻骨之上。
只是在下一刻,许匿已经将她护住,水杯砸在了人后脊发出闷响。
“朱倩雪!你疯了。”宜笙急忙拉住许匿,对着朱倩雪怒道。
朱倩雪躺在床上,一只脚被吊起来,缠绕着的纱布上尽是血。
整个人苍白枯槁,满目怆然。脸颊、眼角、鼻骨,就连耳朵都有不同程度的殴打伤。因为面部缝针,整个人显得更加狰狞。
“凶手,凶手。”朱倩雪发狠,瞳孔充血,恨恨咬紧齿关,指着宜笙对坐在床边的警察说道,“一定是她害我。”
大约是觉得朱倩雪此刻处于情绪崩溃的状态,宜笙没有再理睬她。先扶住被砸的许匿,他从前背脊受过重伤,“你没事吧?”
许匿摇头,但额头还是沁出了冷汗,“没事,你没伤到吧?”
“差一点,你挡住了。”
许匿这才松了口气,“已经伤了一个,你再受伤。我就真得要背处分,被开除了。”
“你好,我们是伦敦方的刑警。”管控住朱倩雪,其中一位警察先起身,走到宜笙面前,“麻烦配合我们做一些调查。”
许匿对着她点了点头,“放心。”
宜笙自是不怕调查,跟着警察来到病房隔间。
从询问她的姓名、职业,与受害者关系开始。
一个半小时后,警察用笔敲了敲板桌,问道:“昨晚和你一起离开得那位男士,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宜笙明艳的眸敛了敛,答道:“朋友。”
警察看了她一眼,继续提问道:“你们当时只是一起离开,还是整夜都在一起?”
提至秦见川 ,宜笙还是在所难免地在回答上卡顿了下。
她不知道这件事最后会如何处理,是否又会闹到国内。宜家人知晓她也被牵扯其中,会不会插手。
“整夜在一起。”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如实告知,否则谎言便要像滚雪球般,她不喜欢那种感觉。
警察点头,“那就要麻烦伊森小姐联系一下这位先生,如果他能提供你的不在场证明,那你的作案嫌疑便可以解除。”
宜笙愣住,她该如何向警察解释,一夜情是不会给对方留联系方式的。
看出她的迟疑,两位警察对视一眼,“伊森小姐,我们也很想相信你没有做这样恶劣凶残的事。但朱小姐一再向我们强调你们之间多有矛盾,就连昨晚也有发生冲突,且你早早离场。作为警察,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你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
宜笙颔首,“如果我无法让那位先生为我做不在场证明呢?”
“那我们有权对您进行二十四小时扣押,并限制您的人身自由。还有便是您回国后也会不断面临中国警察的调查。避免对您以后的生活产生麻烦,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让那位先生出面。”
宜笙蹙了蹙眉,知道自己陷入到了自证环节。可因为面对的是警察,他们只讲求证据,她也只能照实回答。
且纵使心间多有烦绪,也需要时刻保持头脑的冷静。因为正如伦敦警察所言,如果这件事今天不能妥善解决,必定会给她的生活造成困扰。
届时再提及这位与她共度一晚的先生,势必会引起宜家关注。
联姻在即,她那位精明的养母,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那麻烦您二位等等。”她最先想到蔺骅,但蔺骅给的答复却是那位席尔先生身份过于隐晦,他也不知晓联系方式。
宜笙挂断电话站在窗边,敞开的半扇窗闯入阵阵凛冽冬风。
愁绪再次如蛛网萦绕,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密密麻麻不给人留喘息缝隙。
她原本定了今晚飞往洛杉矶的机票,顺利的话二十四小时候后她会看上一场期待已久的livehouse,可此时却被莫须有的罪名困在这小小的隔间内。
如果时间能倒流至她与秦见川分别的那一刻,她一定不说最后那句话。
而是要他的联系方式。
就在局面一筹莫展,陷入僵持状态时,许匿敲响房门,“警官,有位先生,说是和伊森小姐一同来的。”
循着声音,所有人看向门口。
那位温润儒雅的先生客气地同许匿点了点头,然后错身进入房间。
他携着一身清冷雪色,满身率然,沉静镇定。
冷冽的薄荷烟草味似乎更浓了,却在这异国他乡,给足了人安全感。
“那么怕冷,还吹风。”他边温柔同她说话,边伸出长臂关上了那半扇窗。
宜笙知道秦见川什么意思,昨晚她为了吸取热量 ,不断往人怀中钻,差点将他挤下床。
只有两人知晓的玩笑,恰到好处的平缓了她内心此刻的焦虑。
“你怎么来了?”她刚刚虽然在内心不知呼喊了这人多少次,但当他真得如天神般降临那一秒,宜笙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你说的,不说离别的话。我以为,那是让我等你的意思。”他低眸,温柔注视着她。
镜片之下的一双桃花眼,瞳眸多情缱绻。
矜贵多情的秦大少,自然不会是没听懂姑娘离别前那句话的意思。
他第一次实打实的接触姑娘,无论是在床上还是餐桌上,可谓无微不至。
也一直以为自己在发出两人试着接触的讯号,可谁知刚将人送到医院,却换来一句离别。
秦大少看着她下车,背影决绝冷艳,摇曳着腰身,不曾有半刻回眸。
雪色雾风里,秦见川的视线被她吹得凌乱的发丝牵引着,心头是浓稠到搅不开的琥珀。
一向温柔斯文的人,胸膛堵着一团棉絮。
心想着,这是把他秦大少当成什么人了。
轻佻随意的花花公子哥么?
棉絮逐渐燃起火光后,秦见川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波涛汹涌的烟瘾。
他降下车窗,指尖夹着明明昧昧。直到清凉的薄荷烟草味弥漫开来,他才觉得胸腔通气。
只是烟还没燃过半,他又觉得肺腑内开始吹起冷风。
不知是被雪风吹的百般不适,还是因为某人在床上抚摸着他鼻梁说得话又绕进心里。
秦大少双指捏在烟蒂,眼梢扬了扬。
伴着手机来电铃声,指尖一弹,尚还有大半截的烟被丢进了雪地,只飘起一缕无力的灰白色烟袅。
他重新升上窗,接通电话。
吊儿郎当的京腔立刻从听筒内传出,“川子,我和老黎马上登机,还带了暖暖小公主。咱们洛杉矶见哈。”
秦见川心生烦躁,踩了一脚油门,车身驶进马路。
只是镜片之下的一双深眸在后视镜内迅速捕捉到一处。
医院一楼的落地窗,那位决绝艳丽的天鹅公主和一个男人并肩坐在一起。
两人不知在聊什么,十分愉悦的模样。
秦见川皱了皱眉,车速渐渐放慢,“我明天才会到,别墅有阿姨在,你们直接去就行。”
白鹊洲得了话,回了句好嘞,又问道:“薄荷味不喜欢了?怎么又要加桂花、鹅梨、柑橘这些,你口味真的越来越姑娘了。”
秦见川眯着眼,踩下刹车,盯着一处回了句,“嗯,这不是有姑娘说薄荷性凉,抽多了对肺不好。”
他现在倒是觉得说这话的人比薄荷还要性凉。
白鹊洲则像是听到多稀奇的话,连连惊叹,“这还是我们不近女色的秦少爷么?从前对女人恨不得避之不及,现在怎么连人家姑娘的话都奉为金科玉律。”
“川子,你说实话,是不是背着兄弟们在外面有女朋友了?”
“我有女朋友还得背着?”
白鹊洲好奇道:“还真有了?给哥们聊聊,洋妞还是哪家大小姐。”
“...”
“你不会谈个留学生吧?”
秦见川看着男人拍了拍宜笙肩膀,漠然回了句,“少乱猜,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挂了。”
“你是不是为了陪女朋友,才要爽哥们一天?”白鹊洲趁着挂断电话前的间隙喋喋,“如果真是嫂子,你干脆带来洛杉矶得了...”但你婚约怎么办,苏阿姨昨天还在问你的行踪。
秦见川推开车门,风吹进手机听筒,没听清白鹊洲最后说了什么。
但他确实被烦的不行,如果是女朋友倒好了。可惜人家姑娘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他皱着眉头挂断电话,迈步下车,鞋子踩进雪地里,发出吱哑声。
不如昨晚好听。
雾风吹得他毛呢大衣衣摆随风摇摆,屋檐上的雪花都飘进了心里。
他看着窗内对别人笑的女人,红唇撩拨,笑颜明媚。
突然的,他很是不甘心就此说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