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后,每日都忙于权朝纷争中,应付着朝堂里那些个老东西们的阴谋诡计。
以至于她从没仔细探究过原主的记忆,竟将这一位一直埋藏在原主心底,每每夜晚临睡前都要想上一次的人给忘了。
他是晋相的嫡长孙晋拓洵,年纪轻轻就已是国子监的夫子,亦是太子幼年时的伴读。
晋相与沈老将军是八拜之交,是以父母这一辈关系也极为交好。
当年原主父母奔赴战场时,晋拓洵的父亲也追随而去,三人前后死在了战场上,当晋父的尸体从边关送回来的时候,晋母因承受不住丧夫之痛,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去了,只留下了长子晋拓洵与次子晋拓霖。
晋拓霖与原主年纪一般大,晋相与沈老将军都是老年丧子,是以两人来往也比从前频繁了一些。
如此一来,原主与晋家两兄弟也经常在一起玩耍,在原主情窦初开的时候,对晋拓洵产生了男女之情。
沈老将军得知此事后,将她关在房中狠狠的训斥了一番,随后又言语心疼的劝告她,她在外人眼里是男儿身,是沈家之后,是沈家荣耀的延续。
若是她的女儿身暴露了,等来的将是将军府的灭顶之灾。
自那以后,原主就彻底断绝了与晋家兄弟的来往,每每看见晋拓洵时,都会冷脸相待,转身离开。
长此以往,原主与晋家兄弟不和的消息也传遍了京都城。
“想见你一次可真难,今日若不是带走了你府中的两个孩子,你怕是还不会出来见我。”
晋拓洵拿起水壶,为两杯茶盏里添了些茶水。
他的话将沈默从回忆中拉到现实,看着坐在方几前的晋拓洵,沈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原主的前半生过的太苦了,若是双方父母没有去世,那她与晋拓洵便是青梅竹马,说不定现在已经结为夫妻了。
“难道连与我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吗?”
见沈默站在原地许久未动,脸色也透着晦涩的冷意,晋拓洵放下水壶,抬头看向他。
沈默敛了心绪,走过去坐在软椅上,低头看着眼前的茶盏,语气微有些僵硬,“找我何事?”
她始终低着头,清澈的茶水里倒映着她复杂的面容。
晋拓洵低笑一声,“究竟从何时起,我们竟然生硬到这个地步了……”
他似在询问,又似在自问。
沈默微抿了唇,没有去接他的话茬,与他在一起时,她总觉得心脏在被蚕丝狠狠拉扯着,难受的紧。
许是也知道沈默不会接话,晋拓洵又道:“再有五日就到了太子与陆鸢的婚事了,等他们的婚事一过,就是你与安平公主的婚事了。”
沈默这才从茶水的倒影中抬起头看向他,眉心微微轻拢,“你想说什么?”
“你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了。”
晋拓洵笑看着他,浅色的薄唇勾勒着一抹魄人心弦的笑意,那一抹笑好似让这天云间的奢华布置一瞬间都黯然失色了。
心骤然传来撕扯的疼,沈默错开视线,沉声道:“晋大公子若是无事,本将可还忙得很。”
“小默——”
晋拓洵依旧笑着,可笑容里没有了那股闲雅的慵懒,反倒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苦涩。
沈默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冷眼瞧着他。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晋拓洵端起茶盏轻吟了一口,复而放下茶盏,拿起玉笛在手中把玩。
“我知你不喜欢安平公主,也没有娶妻的打算。”
沈默的身躯逐渐僵硬,眸里藏着万分的谨慎,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安平公主与拓霖两情相悦,她得知圣上为她与你赐婚后,闹过好几次,你若真不想成这门亲事,我到是有个法子可以两全其美。”
沈默的瞳眸几不可微的紧缩了一下,看着他脸上依旧泛着温润的笑意,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什么办法?”
她问了一句,便低下了头,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拇指细细描绘着茶盏的边缘,以此避开与他对视的诡异与尴尬。
于她来说,若是个好法子,倒真是解了她的难事。
晋拓洵将玉笛放在桌上,状似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你再向小时候一样喊我一声洵哥哥,我就告诉你。”
沈默:……
她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朝晋拓洵的脸上砸过去。
那种心脏拉扯的疼痛与诡异的感觉再次袭来,沈默实在待不下去,将茶盏掷在桌上,起身就要离开。
“办法都写在这里。”
见她作势要走,晋拓洵轻叹一声,自怀中取了一封信放在桌山,指尖在泛黄的信封上轻轻点了两下,“你回去再看吧。”
沈默的眉心几不可微的跳了几下,她扫了眼晋拓洵眸底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晦涩,觉得这封信里的写着的不是什么好办法。
她收起信函,起身离开。
“小默,这么多年了,你不累吗?”
在她抬手掀开玉帘走出去时,晋拓洵低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语气。
一颗颗用银丝串起来的玉珠在空中摇摆晃动,使得寂静的雅间里不停地响着清脆的碰撞声。
一下一下的,碰撞着沈默刺痛的心房。
她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晋拓洵一直在看着她,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让她后背灼烫的难受,想让她立刻逃离此地。
“我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将军府的荣耀,是北凉与东坞杀我父母的血海深仇,于我来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去做的事,无关累与不累。”
沈默打开房门走出去,房门未关,隔着晃动的玉帘,晋拓洵看着那半开的门,清隽的俊眉里深藏着无法言说的心疼。
离开天云间,沈默看了眼斜靠在窗边,仰头品酒的长孙史,喊了一声,“走。”
“这就来。”
长孙史塞住酒壶的口子,起身跟着沈默走出东雅阁。
掌柜的与小二躬着身恭送他们,“大将军慢走。”
“掌柜的,你家这酒好,我下次还来。”
长孙史拍了拍掌柜的肩膀,又掂了掂手里的酒葫芦,笑的贱兮兮的,“记得给我便宜点。”
掌柜的可不敢得罪沈将军身边的人,看他的模样与打扮都不像是将军府的下人,从二人仅只言片语的说话中,掌柜的瞧得明白,这酒鬼应是与沈将军有什么关系。
“那是自然。”掌柜的回了一句,目送他们二人离开。
封闭幽暗的马车内,沈默终于卸下伪装,懒散的靠在车壁上,掌心覆在心脏的位置,那里丝丝缕缕的疼意逐渐淡去。
原主定是爱极了晋拓洵,以至于魂消了,身体却还残留着本能的意识。
马车驶离了东雅阁,与东雅阁的距离越远,心脏的疼便也越淡,等回到将军府时,刚过戌时。
沈默走下马车,正巧看见闻终骑在黑鬃烈马上,穿着黑红相间的长袍,带着黑色的兔毛捂脖,单手攥着缰绳,缓缓行驶在一辆马车的前方。
闻终也是与原主一同长大,一个屋檐下,他们都没发现原主是女子,可见原主隐瞒的有多深。
闻管家早早便候在府外了,见沈默回来,小跑着过来,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圈,见她毫发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大人,那人是谁呀?”
沈默想了想,隐瞒下来,“一个故人罢了。”
“大人,谢章与谢勋找到了,二人毫发无伤。”
闻终翻身下马,再次禀报:“属下是在将军府外不远处发现他们的马车,马车外面只有一名晕倒的车夫,再无旁人,属下已命人全城搜索捉拿劫持马车的人。”
“不必了,都撤掉吧。”
沈默看向朝她走来的谢章与谢勋二人,两人站在她面前,对着她行了一礼。
“大人,让您担心了。”
两人齐声开口,又齐声落下。
看着两个只到她胸口位置的孩子,谢章单手轻撩袍角缓缓蹲下,伸手握住他们二人的手,轻声问道:“你们可有吓着?”
他们两个人的手有些凉,尤其是谢章。
他的手不是凉,而是冷,就像是常年处于不见天日的深渊中,夹带着刺穿骨髓的冷。
谢勋的脸上有些窘迫的丢脸,“一开始有些怕,后面便不怕了。”
沈默放开他的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怕是正常的,不用觉得丢人。”
她双手包裹住谢章冰冷的小手,看向谢章漆黑暗色的瞳眸,与谢勋相比,谢章的情况显然更糟。
她是从东坞送来的奴隶囚车上救下他的,囚车里的那一瞥,谨慎的阴鸷,狠戾,皆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意识。
京府书院里,将陆盏摁在身下下死手的打,就像是为了从死人堆里逃出来,拼了命的博一线生机而散发的狠劲与无情。
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带着一股子死气,可见自小就遭受着各种艰难的折磨,靠着自身强大的意志力才成长到现在。
“以后本将会多派些人接送你们,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她拍了拍谢章的手背,抬手也在他头上揉一揉——
可手刚放在他头上,却被他蓦地偏开了头,就连被她握在掌心的双手也猛地抽出去。
那一刻,沈默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谢章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