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风吟当街将人打伤,孟先与成彪说是将事情暂搁置等着元棠雨回来处置,倒并非什么没做。
毕竟元棠雨治理虞城素来法治严明,元风吟作为女君的妹妹却当街打人,闹得人尽皆知。
即便两位谋士不好为五公主定罪,也需考虑到女君府的风评,不能若无其事地什么都不做。
因此他们将元风吟支使着动手的五个侍卫拘拿暂且关了起来,且以女君府的名义,为伤者请了医师看顾,算是两边都顾及到了。
具体该怎样评判,还得是等着元棠雨回来拍板定论。
“做的不错。”元棠雨肯定了他们的做法,补充道:“若确认侍卫们是被风吟支使着打人的,就不必为难他们了,他们没有立场违背主子的命令。”
至于该如何处置给他们下命令的妹妹——她叹息一声,道:“我先去见风吟,问清楚来龙去脉,再去见一见伤者吧。”
综合双方的说辞,才好不偏不倚地做出公判。
“殿下,你才长途辛劳回到府中,不合适再出门了。”鸣玉闻言,不太认同地出声否决她的安排。
覆有薄茧的指腹轻按压过她眼下浅淡的青色,那是元棠雨未能在马车上休息好的证明:“你该好好在软和的床榻上睡一觉。”
孟先也不忍心她为了替元风吟收拾烂摊子而将自己累坏,劝道:“是啊,殿下,伤者住的远,今日天色已不早,还是改日再去吧。”
“殿下又不是医师,不必着急去看他。”成彪的话憨厚地帮腔着:“等休息好了,再去不迟。”
元棠雨拗不过他们,想想近几日身体疲乏感渐重,确是不该过分辛苦,要是真的病倒,免不了被表兄和鸣玉一阵念叨。
因此她没再坚持今日出行,只柔声吩咐鸣玉道:“你去厨房取些风吟爱吃的糕点来吧,我与你一起往她的住处,与她好言谈谈。”
然后微微颔首向孟先与成彪,道:“两位先生行事妥帖,劳烦往后多帮衬我一些,若是我哪里行错,还请两位不吝指出。”
这便是承认这一回对他们二人的考验合格,往后准备将许多事托付给他们去做了。
孟先与成彪都忍不住面露喜色,一齐拜向她谢她的信任,送着她与侍女离开谈话的正厅。
“殿下当真是礼贤下士的好性子,我们必是用尽了运气才能来到她麾下任事。”孟先过于兴奋,与成彪分享喜悦都顾不上斟酌用词。
成彪乐得合不拢嘴,宽厚的手掌拍在孟先的肩上:“咱们好好干,需得让殿下这个女君当得顺心如意。”
“那是自然。”孟先干脆地应声完,兴奋感稍有减退。
思虑到元棠雨如今的处境,他的笑容中揉入些忧虑:“可惜殿下是女子,无法争一争大位,又踟蹰在两位皇子间不站队,只肯中立。等他们争出胜负,定然会将富庶的虞城夺去。”
等到那时候,即便他们顾念着兄妹情谊,能给元棠雨留下女君的封号,也不可能给予她实权,多半是将她婚配可信任的手下。
“反正两位皇子还分不出胜负,殿下为周全考量,不站队也没什么不好。”成彪倒是乐观:“咱们不必搅和进战局,享受着和平安宁,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孟先啧了一声,觉得也是,便重端起悠然的态度,与成彪道:“成兄,往后我们在殿下麾下共同任事,配合肯定不会少,不妨手谈一局,增进了解?”
“围棋啊,成啊,这个我会点。”成彪乐呵呵地答应。
听他说只是会点,自幼与人学习博弈的孟先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然后便在这个下午的剩余时间,被他在棋桌杀得丢盔弃甲、神情恍惚,再不敢信他是全然忠厚老实之人。
元棠雨与鸣玉来到元风吟居住的院落外,叩响了门扉,笃笃声一会儿后,元风吟的侍女清河行来打开了院门。
瞧见是元棠雨,她立刻盈起笑容道:“女君殿下终于回府了,我家殿下一直记挂着你呢。”
鸣玉蹙起眉,对她话中所提“记挂”,略感不适。
说是记挂着元棠雨,更可能是因为犯了事心中不安,才多次问起女君什么时候回来吧。
姐妹俩的关系完全是元棠雨单向的付出与关心,元风吟能收敛尖锐的性情,好声好气地回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知道平日里,但凡元棠雨表现出对器具物什的喜爱,元风吟就会仗着姐姐对自己的宠爱,尝试着讨要。
东西得手后,她又会将它搁置一旁不理,仿佛讨要的目的单就是为了和元棠雨作对。
——这样的事情发生多次,即便元棠雨不在意将外物给予妹妹,鸣玉对她的恶感也已经无以复加。
鸣玉因清河的说辞紧蹙着眉,元棠雨却是有些高兴。
她并非想不到鸣玉所想,可元风吟心中不安,至少说明她知道她自己做错了事。
有悔过的心思,能知错不再犯,那她就还能将妹妹教导好。
“风吟没有在午睡吧?我让厨房制了些她爱吃的翠玉豆糕给她送来,也有些话想要和她说。”
元棠雨和颜悦色地温声相询,没有要问罪的意思,清河的心情放松不少,从鸣玉手上接过点心,道:“我家殿下今晨起的晚,因而没有午睡,当下应当在屋内看着话本子呢。”
她也才从屋内出来,受不住冷风侵身打了个颤,这才意识到她将元棠雨主仆二人挡在屋外受寒,连忙让开身子,邀着二人走入院内。
清河一壁在前缓步走着,一壁以余光偷打量着她们的神情,絮絮道:“虞城的炭到底不如咱们宫里制得精细,烧起来味道颇为呛人,若开了门窗通风,又留不住室内暖意。”
仿佛是不经意地抱怨,内核却是替元风吟讨要品质更佳的木炭。
元棠雨听出来了,可府库所存优质的红罗炭一直供应着元风吟,若是她都只能用别的炭了,那便是真的不剩下红罗炭了。
要满足妹妹的需求,除非花大价钱去向商队购置。
然而当下需得留存些资金,在必要的时候救济无法过冬的百姓。
且府中现有的其他木炭用于取暖也是绰绰有余,实在不该多一笔不必要的开支。
不待她开口婉拒,鸣玉已忍不住冷声道:“府里红罗炭一直都紧着你们用,女君殿下出行乘马车,烧用的都是次一等的银霜炭。你如今还来抱怨这个,是否太过贪得无厌。”
何况她们这一趟来就是要来询问元风吟当街打人的缘由,没有来势汹汹的架势,清河难道就以为真的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吗?
清河知她冷酷,能眼也不眨地夺人性命,不敢与她呛声,只喏喏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是忧心多开门窗,我家殿下会冻病了。”
鸣玉想要嘲说五公主比小牛犊还要康健,根本不可能吹吹风就病倒,却被元棠雨揪住袖摆,以眼神无声地制止。
“如今实在不合宜购置红罗炭,风吟若是觉得寒冷,可以去我库房取喜爱的毛皮和缎料新制衣裙。将是年节,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该为她添置新衣了。”
前半段话是为安抚清河,换一种方式满足元风吟的愿望,后半段话则是哄鸣玉的。
鸣玉唇角下拉,虽然仍不认同元棠雨一味地待元风吟好,觉得对方根本不知感恩,但也没再出言令元棠雨难办。
她不反驳,清河有了楼梯下,重露出笑容,推开了房门:“殿下,女君殿下来看望你了。”
迎面馥郁的暖香袭来,浸入元棠雨的双颊润出红霞,拥被靠坐于榻上的凤眸美人抬眸看来,回忆起自己才犯下的错误,流露出些慌乱。
元风吟是位难得的艳丽美人,黛眉朱唇,发上饰以金宝珠佩,及笄之年已如同开得最盛的牡丹花,令人见而生痴。
与她相比,元棠雨如盈润美玉楚楚动人,气质上纤然灵动,虽无有艳光夺目,但能润物细无声地侵入人心底,是截然不同的美丽。
姐妹两若是坐在一处,不出声,不露性情,根本看不出元棠雨才是大元风吟两岁的姐姐。
不过一旦开口,外表更成熟的元风吟就会暴露出从孩童时养成的骄纵性情,无知且无畏。
她只慌张了片刻,很快就强自镇定下来,诘问道:“皇姐从我三哥处回来,有没有谈好什么时候送我回他那里去?”
元棠雨眸光微微黯淡,却依然含笑着步入房中,耐心解释道:“两位皇兄战火才歇,争斗未止,风吟你现在回去不安全。”
“什么不安全,你就是想把我拘在你这里!三哥是我亲哥哥,肯定比你更照顾我!”元风吟恼怒地抄起搭在膝上的话本砸向元棠雨,被鸣玉一抬手便挡了。
不算太厚的书册不会砸伤元棠雨,可要是真的砸中,也会砸歪她鬓发配饰,扯着她的头发,闷闷疼一阵。
鸣玉忍无可忍,冷然开口嘲道:“我还当五公主记挂我家殿下,是知道犯错,心虚了,原来是在等三殿下的消息。那要令公主失望了,三殿下根本提都没提你这个亲妹妹。”
元棠雨没料到妹妹会忽然掷来书册,一愣神间也来不及阻止鸣玉出言反击,心下暗叹不妙。
果然,元风吟听到亲兄长没有给予关心,神情稍滞,旋即怒火中烧,道:“我心虚什么,我根本没犯错!皇姐你不必假惺惺装友好,你不就是想责问我下令打人的事嘛!那是他该打,就算重来一次,我照样下令打他,还要往死里打!”
元棠雨本来想要心平气和地与妹妹谈谈,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听到她最后一句,到底还是皱眉,道:“谁教的你将他人性命不当回事?”
“一个卑贱的商贩,我需要将他放在眼里嘛!”
元风吟不肯服软,元棠雨眼底浮现出失望,没再尝试从妹妹空中问出前因后果,只叹息一声,道:“元宵前,你都不要再出府了。将人打伤,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也该关你一段时间禁闭。”
若之后发现元风吟当真是无缘无故打人,她再怎么呵护妹妹,也必是要押着她亲自登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