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洪云涛用几个时辰将春日坊的大事宜处理妥当,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原本春日坊的人员去留。
那些跟孙坊正沾亲带故吃空饷的自然不能再留,全被洪云涛撵走。
最后留下的也就寥寥数人,其中还有那几个九品武夫。
他们倒是懂得什么叫弃暗投明,非但没有跟着孙坊正一起离开,反而选择跟着洪云涛混。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除了实力本领,更关键的是眼力。
那位给洪云涛撑腰的道士,以一手真气外放折服了他们几人,一眼就看出那才是真正的大腿。
抱着这条大腿,绝对比跟着孙坊正有前途。
而对于洪云涛来,这几个九品武夫也算是填补了人手上的不足,便将他们几人留了下来。
等春日坊的交接彻底稳当以后。
一名在洪云涛意料之外的客人,却是亲自登门拜访了。
“卢掌柜,你这就太客气了。”
看着自己手中的银票,洪云涛连连推辞道:“无功不受禄,这钱我老洪可不能收。”
“洪坊正如今已是春日坊,十里坊的两坊坊正,我们极乐楼想要在平山做生意,以后还是少不了麻烦。”
一身锦衣的卢季态度很是客气,两人几番推让,最后还是将那张五千两的银票推进了洪云涛怀里。
直到这时,卢季才露出笑容:“洪坊正刚刚接手春日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钱财人手样样都需要考虑。极乐楼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有些闲钱,全当提前烧香拜庙了。”
这番话得极为漂亮。
若换个脑子不灵清的,只怕早已忘乎所以,真当自己这两坊坊正有多大的面子。
可洪云涛虽然嘴上自己是个大老粗,实际也是个人精般的角色,否则也不可能把十里坊那地方操持得可圈可点。
他知道卢季句句不离自己这坊正,真实目的却是要把面子卖给那位道长。
诸多念头在洪云涛心中一转,他突然笑呵呵道:“卢掌柜了这么多,绝不是单纯来给我老洪贺喜的吧?”
“果然瞒不过洪坊正。”卢季神色微正:“卢某有些要事,想求见那位道长。”
果然。
洪云涛的笑意一收,盯着卢季道:“卢掌柜是冲着那位而来?那就恕我帮不了你什么了。”
卢季闻言,也不着恼。
他只是叹息道:“极乐楼与那位道长之间有些误会,今日我来,就是为了清这些误会。”
着,卢季掏出一份制作精良的请柬,“洪坊正可认识这个?”
洪云涛把目光望了过去。
只是一眼,便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了。
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但看到上面代表极乐楼的花纹烙印,便知道这是近来在峙州闹得沸沸扬扬的‘极乐宴’请柬。
“你们想邀请道长参加极乐宴?”洪云涛把眼一眯:“极乐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极乐楼召开这场极乐宴,广宴四方,届时到场的哪个不是峙州境内的大人物?
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能挑出几个响当当的人物前往赴宴。
更别极乐楼那三位圣女,分别嫁给了大虞首富,大派掌门,以及如今的皇帝。
光是卖这三位的面子,都能请来许多名震一方的角色。
极乐楼将这请柬递给道长,无非就是想借此施压,料想那位道长纵有再大的胆量,也不敢在极乐宴当场翻脸闹事。
到时极乐楼再略施手段,便能从容化解这段恩怨。
卢季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打算,只是微笑道:“我们极乐楼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广迎八方来客,绝无随意结仇结怨的打算。与道长之间的那点误会,只要摆到台面上开了,大家相安无事,和气生财岂不更好?”
洪云涛没有话,心里却已琢磨了起来。
极乐楼那点心思暂且不提。
但能让他们拿出这等态度对待的人物,起码是位宗师!
先前洪云涛对于那位道长的修为实力仅仅停留在猜测阶段,此刻极乐楼的行动,却是从中佐证了他的想法。
不到五品宗师境,能让盘踞峙州的霸主级势力放低身段递出邀请?
那怕是想瞎了心!
于是乎,洪云涛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了一番清晰认知。
先前楚秋对他的那一番话,洪云涛早已牢记在心。
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押中宝,站好队。
在郡衙与鸢门之间,楚秋提醒他选择后者。
那么眼下关于极乐楼与楚秋之间的选择,洪云涛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道:“卢掌柜,非是我要为难你。你也应该清楚,道长对我,对十里坊那都是恩重如山,如今你们极乐楼上门来请,我总得问过道长的意思再。”
“理应如此。”
卢季满脸正色,拱手道:“那就有劳洪坊正通传一声了。”
洪云涛点零头,吆喝一声看茶,就起身离开。
待他走后。
卢季的表情才沉了下来。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北使大饶交代,同时又不敢得罪那位神秘宗师,他哪里用得着向洪云涛这等人物赔以笑脸?
一个九品武夫,的十里坊坊正,从前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他冷着脸看向自己带来的伙计:“把礼物放在门口,放得显眼一点!”
几名黑衣伙计没敢多话,生怕在此刻触了卢季的霉头。
与此同时,另一边。
洪云涛赶到后室,心谨慎地敲了敲门:“道长,那个卢掌柜又来了。”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洪云涛却是非常规矩地等在门外,连呼吸声都放低了不少。
片刻后。
楚秋的声音缓缓传来:“我都听见了。”
随后,又带着一丝笑意:“人是挺聪明,可惜,左右摇摆,注定得不着什么好处。”
“道长,那我该咋办?”洪云涛试探道:“要不要把他撵走?”
“不必。”
楚秋道:“让他自己来跟我。”
听到这话。
洪云涛半句废话都没有,“明白。”
随即就去请卢季过来了。
很快,卢季亲自来到门前,用局促不安的语气道:“前辈。”
“进来话。”
楚秋的语气很平静。
但落在卢季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身为七品武夫,他的感知自然比洪云涛更加敏锐。
一阵犹豫过后。
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卢季只能咬了咬牙,伸手推开了门。
就看到坐在桌案后的楚秋。
“来了。”楚秋伸手一引,“坐。”
卢季的表情尴尬,“多谢前辈。”
“洪兄且去忙吧。”
楚秋这时又看向了洪云涛。
洪云涛明白道长是要与这位卢掌柜私下谈话,点零头,很懂事地帮着关好房门,退离此处。
卢季怀着几分惴惴之意,坐到了楚秋对面。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些什么。
好在这时楚秋率先开口道:“东西呢?”
“东西?”
卢季表情错愕,但看到楚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立马反应过来,双手捧着那份请柬呈了上去。
楚秋伸手接过请柬随意翻看两眼,语气中,带着不出的玩味:“这就是你们极乐楼那位大人物给我的回答?看来他没有听懂我的建议。”
只此一句话。
就让卢季汗流浃背,全身紧绷,努力控制着呼吸节奏不变得慌乱。
他硬着头皮道:“前辈,北使大人他……他另有要务在身,不得擅自离开平山城。”
楚秋不置可否,放下请柬,淡笑着问道:“我那夜对你过什么?”
“您……”卢季顿了顿,咬牙道:“让北使滚出平山,可以饶他不死。”
“看来你还记得我的话。”
楚秋微微点头,“可有如实转达?”
卢季没有吭声。
楚秋的话,他自然是了。
可北使风鹿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有心要与这位神秘宗师试量试量,夹在两名宗师之间,卢季又能如何?他哪边都得罪不起!
“前辈,我只是个人物,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卢季正襟危坐,苦笑着道:“北使大人贵为楼中四使之一,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实力手段,皆非我能开罪的。您的话,我的确如实转达了,但……北使大人不肯听,我也没有办法。”
楚秋看着卢季,几秒过后,忽而笑着道:“我懂了,你们极乐楼那位北使积威已久,你不敢激怒他,怕自己丢了命。”
“您得太对了!”卢季擦了擦汗,连忙道:“我虽是平山极乐楼的掌柜,可在北使面前,那也是杀就杀的角色啊。”
“也就是,你怕他杀了你。”楚秋恍然大悟,随即笑问道:“他是宗师,我也是宗师,这话可对?”
卢季点头:“这是当然。”
他心,能在平山这么嚣张行事的,不是宗师早就死了。
若是六品武夫,哪怕是武评之上的高手,卢季都不会这般为难。
大不了就上凉薄山搬救兵。
凉薄山连宗师杀手都能请动,对付个六品,都犯不上楼中高手出马。
正因为楚秋也是宗师,卢季才会这般为难,两头都不敢得罪。
“那我倒想问问你了,你怕那北使杀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你?”
然而就在这时,楚秋的笑容忽然冷冽几分:“莫非在你看来,我比那北使心慈手软?”
话音未落。
卢季便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压力犹如惊涛拍面般袭来!
楚秋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抬眼望向他,就已经给他带去了无法抵挡的窒息福
卢季连坐都坐不稳,身体一阵摇晃的同时,如同受了内创,身子歪向旁边,吐出一大口血!
那鲜血落下,瞬间凝结成红色冰霜。
卢季强忍着脏腑剧痛,连连摆手求饶:“前辈饶命!”
楚秋散去气机。
随后语气平静道:“你看,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他缓缓站起身来,宽大的袍袖无风自摆,语气虽无任何变化,眼神却是异常冰冷:“北使能杀你,我也能杀你,可你怕他却不怕我,这又是什么道理?”
“晚辈……”
卢季正想解释,张嘴就咳出一口血沫,仓惶间跪倒在地,“晚辈只是的极乐楼掌柜,夹在两位宗师之间,已是十分为难!风鹿大人身为极乐楼北使,晚辈……晚辈只能站在他那一边!”
他双手撑地,一边呕血一边解释,连头都不敢抬,语气慌张道:“请前辈恕罪!”
楚秋眼神淡漠地看向他:“两头讨好的墙头草会有什么下场,应当不需我来提醒你。卢掌柜是个聪明人,理应明白自己的处境。”
“晚辈愚笨,一切都只是为求生存……”
卢季脏腑受创,咳嗽不止,只得惨声道:“这次我一定会站在前辈这边!”
“错了。”
然而,楚秋的下一句话,却令卢季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起来。
一时间汗如雨下。
“错了?”
卢季仍然没敢抬头,只是喃喃道:“前辈这是何意?”
楚秋走过卢季的身侧,云淡风轻道:“你是极乐楼的人,就该站在极乐楼那边。”
随后,他来到门前,伸手打开房门。
阳光顿时照向屋内,打在了卢季的背上。
还不等卢季想明白楚秋这句话的深意,紧跟着楚秋便又问道:“北使是极乐楼的北使,而极乐楼,却不是他的极乐楼。”
听得这话。
卢季的颤抖顿时止住,朝向地面的脸色变幻尤为精彩。
不出是震惊还是狰狞。
这时,楚秋迈步出门,只留下一句话:“站在极乐楼那边吧,我和北使,都不是你该做的选择。”
待到卢季回过神时,心翼翼向后看去。
门前哪还有楚秋的身影?
他如同被人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向后仰坐,如同劫后余生般喘着粗气。
“站在极乐楼那边?”
卢季平复着心绪,隐约懂得了这位神秘宗师的意思。
却又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这么自信的人?
“五品宗师……也敢动极乐楼的根基?”
他喃喃一声。
尽管心中有着诸多怀疑。
但楚秋的话,无疑是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无论他怎么控制自己不去想象,某个连做梦都不敢有的想法,却已然生根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