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景书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林会计得知方铁军是目击者，这个目击者很有可能出面作证指认他的罪行，所以在万分恐惧之下，才不择手段地杀害了方铁军。
因为杀了方铁军，林会计慌乱之中回到家，在家人劝他自首时，又杀了他的父母和妻子。
如果没有人劝方铁军作证的话，林会计是不是就找不到他的头上？
方铁军是不是也就不会招惹来杀身之祸？
如果没有这个人，是不是就不会多出四条人命？
“如果我说是我呢？”言景书淡淡地笑了一下，“你会觉得我做错了吗？”
“原来不是你。”唐雪梨听他这么说，便知道这个人不是他了，“那是谁？”
“是其中一个被害掏粪工的表姐。”
言景书在写《杀害六名无辜者命案始末》这篇新闻报道的时候，尽量对案件进行了还原，但还是隐去了很多细节，和相关的人物。
“她找到方铁军劝了很多天，最后方铁军答应出面作证了，可惜后来出了意外。”
“嗯。”方铁军答应做证人这一点报道上写了，唐雪梨是知道的。
她又问：“最后抓到林会计的勇敢路人，就是你吧？”
言景书微微惊讶，“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这也不难猜。”唐雪梨说：“你一直在调查这个案件，会跟踪林会计到他家附近，很正常。林会计被抓的时候在凌晨，那么晚了，呆在外面的人本来就不多。一个浑身是血精神亢奋的中年男人，即使其他人碰到了也会赶忙躲开，谁会冒险上去抓人啊。”
言景书深以为然：“你分析得不错。”
“所以不是什么勇敢路人，而是勇敢的正义之士。”唐雪梨纠正那篇报道里不准确的用词。
言景书笑了，“你咋比我还较真。”
“随口一说。”唐雪梨有点好奇，“当记者都这么危险的吗？”
“那倒不是，看你想当什么样的记者吧，记者也有很多种。”言景书没有详细说下去。
这个话题要是讲下去，那能说的可太多了，几天几夜都不够用的。
唐雪梨看着他：“有很多种，而你选择了最危险的一种。”
言景书摇了摇头，说：“战地记者才是最危险的。”
“寻求真相，挖掘真相，讲出真相，记录真相，就是最危险的。”
唐雪梨说完，言景书沉默了良久。
桌上很安静，唐雪梨慢条斯理地把菜全都吃光了。
包子剩下一个，她开口问：“包子你还吃吗？”
言景书：“你吃吧。”
包子有点凉了，但不难吃，唐雪梨小口小口地啃着包子。
言景书突然说：“如果当初劝方铁军去当证人的是我，你觉得我是导致这场意外的罪人吗？”
唐雪梨没有过多思考，当即回道：“当然不是。”
言景书愣了愣，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迅速，并且这么肯定地给出答案，“为什么不是？要不是……”
“没有那么多假设。”唐雪梨打断了他的话，“人生有太多的如果了，你要是总在假设，日子根本没法过下去。”
唐雪梨之前也常常做各种假设。
比如，假设她没有重生这一世，会怎么样？
比如，要是她上辈子早点觉醒的话，会不会不那么悲惨，会不会过得更好？
比如，她现在干预了很多人的生活和未来，会比上辈子更好吗？会不会有其他预料不到的灾难？
有一天，她突然醒悟过来，一味地陷入这种患得患失之中，是没有办法享受生活的。
该来的让它来，该经历的总要经历，该承受的躲也躲不掉。
“……”言景书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他时常觉得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女孩，很多问题看得比他都深刻和透彻。
以前他自认为是同龄人中最成熟的一个。
他念书早，又跳过级，十五岁就念完了高中，后来到机床厂当了一名技术工人。
之后他被领导推荐，通过审核成为了一名工农兵大学生。
那时候高考还没有恢复，教育方面处于一段特殊的时期。
毕业之后，他申请去了日报，如愿地当上了记者。
如今他在日报已经工作快四年了。
他调查采访过各式各样的新闻，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觉得自己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已经非常老道成熟了，但自从认识唐雪梨，他才发现，有人比他更加早熟持重。
老话果然说的没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吃完饭，言景书送唐雪梨回家。
北方夏日的夜晚，热而不闷。
今天天气好，月亮如银盘，亮亮的，挂在枝头。
唐雪梨突然开口问道：“奉小虎，奉飚的弟弟，他是怎么死的？”
言景书望着前方笔直的小路，说：“被枪决了。”
“他犯了什么罪？”唐雪梨放缓脚步，想把这个故事听完。
“对妇女儿童耍流氓，他是流氓犯。”
言景书顿了顿，详细地讲了来龙去脉。
“最开始盯上奉小虎，是因为他拐卖了几个小孩。”
“丢孩子的父母报了案，但是一直找不到孩子，他们实在没办法就来了报社，找我们帮忙。”
“我去问了案件调查的情况，也跟着查了一段时间。可能是我运气好，很快就查到了奉小虎的头上。”
“奉小虎听到风声立马就跑了，他上了去南方的火车，我追了好几天，后来追到了一片山区。”
“那片区域非常大，很多地方没有路，我联系了当地的公安，他们说会排查，让我先回去。”
“我怕我一走，他们就不管这事儿了，就在那一块儿落了脚。”
“奉小虎不敢露头，藏到了一户村民家里。他给了很多钱，就被留下来了。躲了十几天，他看上了女主人和他们的女儿。”
“那天晚上刚好被女孩爸爸撞见了，奉小虎就被捆起来送到了当地派出所。”
“之后没多久就被枪毙了。”
言景书叙述得很平淡，三言两语讲完了整件事。
追查过程中，肯定有很多困难和危险，不过他只字未提。
唐雪梨听得心绪起起伏伏。
“被拐的孩子找到了吗？”
言景书垂下眼眸，盯着地面，低声说：“没有找到，孩子们被卖到了各个地方，天南地北的，奉小虎都不知道那些孩子们的下落。他承认拐走了七个孩子，五个男孩，两个女孩。最大的六岁，最小的两岁半。”
唐雪梨皱起眉头：“一个都没找到？”
言景书沉默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