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和倾奇者趁着夜色回到了踏鞴砂。
不知道是不是夜太深的缘故,少女只觉得这回,踏鞴砂少了许多生气——用“死亡”去形容一个地方很奇怪,但是少女下意识便想到了这个词语。
污染已经蔓延到了土地,连村子中红得耀眼的枫叶都呈现出了灰败的疲态,挂在枝头欲落未落,连挣扎的姿态都难以维持。
“现在,很多人晚上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活动了,所以,晚上村子里,就会冷清很多。”
倾奇者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心力耗尽后才会有的疲惫:
“现在想来,他们大概是病了。”
少女通过窗子的缝隙朝外张望了一会,确认没有什么人跟着他们回来之后,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随后转过身子,一脸严肃地对着倾奇者开口:
“小白,炉心呢?炉心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炉心——”
倾奇者面上的表情复杂,几乎不需要他回答什么,少女就已经做好的最坏的打算:
“已经失控了,对吧?”
“嗯,”倾奇者的表情,竟然是自责,“我这次就是在从炉心回来的路上遇见你的。”
“炉心周围都已经燃起了火焰——丹羽已经注意到了,所以叫停了工程,但是好像,已经晚了。”
少女紧抿着唇,在她已经模糊的记忆中搜寻着这一段——
“小白,你是不是,有一枚金羽?”
“嗯?”倾奇者点点头,从自己的衣领下捧出那枚金羽,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是这个吗?”
就这样拿出来了?
虽然说是对着自己,但是这也太没有戒心了。
少女拢着倾奇者的手指,让他重新将金羽握入手中:
“嗯,是这个——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就当做你没有过这枚金羽。”
“......”
倾奇者看看少女搭在他手背上的手,又看看没有完全被自己手掌包裹的金羽,轻轻眨了眨眼睛,最后懵懂地点了点头:
“好。”
“但是炉心——”
关闭炉心的危险远不止周围的火焰。
当一个人去选择关闭炉心,那不仅代表了ta接受了烈火灼身的结局,也意味着ta默认自己即将承受炉心中积年累月的祟神,愿意承受那上百几千年来的恶意。
少女垂下眼睫。
反正——这具身体,说到底也不过是在这个时空中已经死去了的一个无主之物,所以——
“就交给我吧?”
倾奇者愣了愣。
他见过炉心,被光是看着就很灼人的火焰包裹着,升腾的热浪让那片的空气都扭曲变形,甚至有隐隐的黑烟都从火光的缝隙中挤了出来。
事实上,关闭炉心其实就是一个牺牲一个人去拯救一群人的事情。
而且这群人,也许鱼龙混杂,也许不懂感恩,也许命不久矣;而主动选择牺牲自己的那个人,起码从广义上来讲,是一个绝对的好人。
况且,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好人。
“我,我......”
但是,在倾奇者的世界中,似乎不存在什么坏人。
确实,村里大多数人在少女陷入囹圄的时候都保持了沉默,甚至有的人多少沾点落井下石——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就不是好人,因为他们曾经都真心实意地对倾奇者好过,也曾做过一些称得上“善良”的举动。
倾奇者在那个时候,经历了村上藜的死亡,已经模模糊糊地对人类的生命有了大概的认知——正如少女在山洞中对他说的那样,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他们都是好人,只是还不够好,却是生活中最随处可见的,最鲜活的生命。
但是,让少女为了他们这样的人牺牲吗?
他好像,有点舍不得。
很奇怪,如果让他用他的命去换,那么,他可能会惶恐,可能会害怕,但是不会舍不得。这种有些怪异的情绪,他只在少女的身上感受到了。
不想失去,也不想......
“呀呀呀,小白这个表情,是在心疼我吗?”
少女弯下腰,硬生生挤到了倾奇者的面前,语气有那么一点像逗小孩:
“眼睛都红了。”
说着少女伸出手,轻轻按在倾奇者眼尾的胭脂上,随后轻轻摩挲了一下:
“诶,真的蹭不掉诶?”
“!”
少女真的很会破坏气氛,原本眼泪都要滚下来的倾奇者一下子破涕为笑,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用袖子揩了一下已经有了些许湿意的眼角,随后脑子里又自动播放起方才的场景,于是又忍不住笑了一下,让差点收回去的眼泪彻底溢了出来,最后被自己的衣袖尽数收下。
“我会尽量活着回来。”
少女伸手揉了揉倾奇者的脑袋——真不知道现在那么乖的人,为什么会在未来被人碰一下头发就发火。
虽然不知道这么蛮横地去插手别人的命运到底正不正确,也不知道这样插手了之后,他的未来会不会如她所愿地稍微顺遂那么一点——
就算是为了踏鞴砂吧。
“对了,带我去一趟村上藜的墓前吧。”
少女此时已经拍了拍身上的衣物站了起来:
“在我去陪他之前,我还是想享受一下活人的特权。”
“比如说,感谢和思念。”
因为害怕尸体会传染给人祟神,村上藜的墓地在有些远的地方,在一个小山丘上抛了个小土坑,最后堆起了一个小土丘。
少女抱着膝坐在这个小土丘边上,将刚刚采的血斛放在上面之后,甚至还悄悄用手比了比那个小土丘到自己小腿的高度,然后轻轻笑了一下,不过这个笑容并不能维持多久,就会被她一贯以来带着忧愁的浅笑揭去。
“其实,还是第一次,我感受到身边的人死去。”
确实,在过去,无论是哪个时空,她都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为他人的逝去感到悲伤。
死亡只是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发生的一件事情——这么想起来,也没有什么悲哀的成分。
但是当这个“事件”这样真实地发生,她好像,会感觉到一点难过。
大概是因为,生命是一个人一辈子最后能失去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