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晨光明亮,天色清朗。
城门口人群熙攘,百姓围在城墙下,仰头望着城墙上挂着的人头,议论纷纷。
更有甚者,拿石头去砸沈崇的人头。
那人天生神力,又习了武,竟被他砸了个大洞。
百姓是泄了愤,晋元帝不痛快了。
当年的事情,他才是罪魁祸首,百姓对沈崇尚且如此愤恨,事情要是大白于天下,对他,只会更甚。
紫宸殿这两日的气氛极为压抑,就连福公公都要小心伺候。
日头渐高,一队官差押解着沈家人出了城门。
今日,沈家人就要流放北荒。
在牢里关押了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还整日提心吊胆,圣意一下,得知余生都要在苦寒之地度过,神情除了麻木,就是凄楚。
沈家的下人都已经发卖了,不会跟着一块儿流放,但沈家主子众多,从沈老夫人沈夫人到妾室姨娘,从嫡出到庶出,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又被绑成了一串,十分惹眼,很快就引起百姓的注意,人群中响起一阵喧哗。
“是狗官的家人!”
“狗官的家人也该死!”
“打死这些狗娘养的!”
从前连提鞋都不配的蝼蚁,现在对他们喊打喊杀,沈家人的脸色个个都不好看。
那些原本扔沈崇的石头,一下去全朝沈家人砸起,惨叫声此起彼伏。
场面极其混乱,城门口的守卫和押解的官差见怪不怪,就跟没看见似的。
对有些人而言,看着这些金尊玉贵的人,从云端跌下来,任人磋磨,毫无反手之力,也是一种乐趣。
“虎落平阳被犬欺,刁民!你们这些刁民!”
“来人啊,这些刁民恶意伤人,快把这些刁民抓起来,统统去蹲大牢!”
“官差呢?官差在哪里?都聋了吗!”
沈家人无处可躲,被砸得哪哪都疼,气急败坏地叫骂着。
高高在上惯了,还当自己是人上人,不夹着尾巴,还要妄言挑衅,简直是犯了众怒,更多的石子从四面八方砸来。
“别砸了!别砸了,啊......”
“救命啊!杀人了!”
百姓义愤填膺,恨不得砸死他们,剥皮揎草,也挂在城墙上。
“狗官害死那么多的人,狗官的家人为什么没死?朝廷为什么要徇私?狗官的家人也该千刀万剐,曝尸三个月!”
沈青安正忙着躲避,猛地听到最后一句,抬头望向城墙。
日光刺眼得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看到了那颗熟悉的人头,顿时瞳孔骤缩,目光大震。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道:“父亲!父亲!”
其他人听见他声嘶力竭地惊呼,也纷纷抬头。
血淋淋的人头,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线之中,因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双目暴突,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死白的脸上,神情狰狞,极为恐怖。
“啊......”
女眷胆子小,惊恐万状地齐声尖叫。
沈老夫人吓得瘫软在地上,捶着胸膛,放声痛哭:“儿啊!我的儿!”
百姓冷漠地看着她们。
这些恐惧震骇,锥心之痛,也如附骨之蛆,轮到沈家的人尝一尝了。
沈老夫人悲痛万分:“杀人不过头点地,凌迟还不够,还要这样糟践人!畜生!都是畜生!”
都说死者为大,人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能安生?
沈老夫人歇斯底里地骂着,就如村口大树下撒泼的农妇一般。
“那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是我儿一人犯下?我儿死得这么惨,那些畜生又凭什么置身事外?凭什么要我儿一人揽下所有的罪?天打雷劈的玩意儿,全都不得好死!生生世世投生畜生道......”
咒骂的话语,一句接一句,一句比一句骇人,听得沈青安胆战心惊,赶紧去捂沈老夫人的嘴。
案子是晋元帝判定的,骂的就是晋元帝。
沈老夫人扯着沈青安的手,呜呜咽咽还要再骂。
沈青安惊骇道:“祖母,别骂了,再骂下去,咱们一家都要死在路上,我们无权无势,身负重罪,那些人想要我们的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长安到北荒三千里,路上出点什么意外,这些贱民只会拍手叫好。”
沈老夫人脸色陡变,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但她心里恨啊。
从高门老太君,到流放犯。
从掌握他人生死,到任人宰割。
这巨大的落差,让沈老夫人心如针扎。
临老临老,一只脚都要踏进棺材里,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但她不会怪自己教子无方,生出那样一个祸国殃民的逆子,也不会反思沈家落到这般下场,全是因为沈崇作过的恶。
她只会怪别人,错都是别人的,沈家没有错。
心中的恨意到了极致,双眼猩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骂又不能骂,气得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沈青安劝道:“气大伤身,父亲让我好好照顾您,你不能有事,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父亲走也走得不安心,他最挂心的便是您。”
提起沈崇,沈老夫人痛彻心扉,抬头看着城墙人的人头,张开嘴嚎啕大哭。
沈青黎早就来了,在马车里瞧了好一会儿热闹,等百姓泄了愤,才下了马车。
“祖母,”
沈老夫人看见她就跟看见仇人似的。
看着自己厌恶轻视的人,非但没有受到牵连,还依然尊贵万千,哪里能不恨?
她甚至觉得那一声“祖母”,都是讽刺她,嘲笑她,奚落她。
是在跟她耀武扬威。
沈老夫人眼里翻涌着怒意,蹭地从地上站起来,大声骂道:“你个丧门星,你来干什么?看我们的笑话吗?”
“祖母!”
沈青安扶住她的胳膊,暗暗用了力,示意她别得罪沈青黎。
沈青黎是沈家唯一一个没被牵连的人,她贵为宴王妃,得罪她,他们的日子会更难过。
沈青安朝沈青黎温声说道:“祖母这几日在牢里受了惊吓,又经丧子之痛,若说了什么,大妹妹别往心里去,别怪祖母。”
沈青黎看着他脸上的讨好之色,只觉得嘲讽。
从前,原主百般讨好的人,如今,也要小心翼翼地巴结示好。
人生,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她今日来,也不是来落井下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