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喻辞官之后,在临州城开了一间书院,从此,教书育人,不再涉足官场,与从前的人和事,割裂开来。
他和赵行本是同窗,两人一同读书,一同赶考,一同高中,交情匪浅。
赵行的正妻不能生育,纳了周喻的妹妹为平妻。
最后,却是周喻指证赵行,逼得赵行以死自证清白,含恨而终。
赵夫人悬梁殉情之前,一把火烧了赵家,赵家上下无一活口。
然而,暗卫细查之下,发现本该死在那场大火中的人,活了。
活下来的,正是赵行的平妻,周喻的妹妹,周静姝。
如今的她,是知府吕严的外室,育有一子,名周慕白,今年十四岁。
这就很耐人寻味。
沈青黎看着暗卫查到的这些消息,侧首看向萧宴玄:“看来,我们得去书院走一趟。”
......
翌日,晨光破云而出,映亮整个临州城。
碧空之下,城门前,人头攒动,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锦一坐在车辕上,夹在其中,等着进城。
一刻钟后,马车缓缓前行,进了城门。
沈青黎掀起车帘,城内井然有序,宽阔的街道上车马往来,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一路行去,视线所过之处,皆已是一派热闹祥和的繁华景象。
书院位于城南,在临州城颇负盛名。
马车在书院门前缓缓停下。
锦一从车辕上下来,塞给守门的小厮一两银子,道:“我家公子夫人从长安慕名而来,想见你们书院的院长。”
小厮收了银子,不敢怠慢:“姑娘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
小厮转身进门,没多久,又匆匆出来,朝马车行礼道:“贵人,我家院长有请。”
萧宴玄率先下了马车,候在一旁,等沈青黎出来,扶着她下了马车。
他们两人,一个清冷俊美,一个明艳昳丽,皆是龙姿凤采。
小厮一时都看呆了。
锦一目光冷冷扫过去:“还不带路?”
“贵人,这边请。”
小厮一个激灵,连忙回神,引着沈青黎和萧宴玄进书院。
刚进院子,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从回廊走过。
少年容貌俊秀,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模样,浑身上下都透着雅正端方之气。
小厮看到他,脸上不禁扬了笑。
沈青黎眸光微深,问道:“那是谁?”
小厮神情之中,隐隐有些自豪:“周学子是我们院长的得意弟子,自小就有神童之名,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如今已考取功名,还是第一,是临州城百年来最年轻的案首。”
十三四岁的案首,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沈青黎微笑道:“临州城真是人杰地灵,那位案首可是周慕白?”
小厮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正是。”
果然是周慕白。
慕,意指向往,敬慕,思念。
白,代表高洁,清白。
慕白之意,即崇尚清廉,不同流合污,亦有真相大白的期盼。
周喻倾尽心血栽培周慕白,为的是有朝一日,为赵行平冤昭雪吧。
周慕白,是周氏和赵行的儿子,而非吕严的儿子。
小厮引着两人去了花厅,下人上了茶,没多久,周喻就来了。
他打量着两人。
两人雍容矜贵,通身都是大家气派,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小小的书院?
周喻端茶润了润喉,问道:“两位为何而来?”
萧宴玄淡淡道:“为陈年旧案而来。”
周喻脸色猛地一沉,眼中迸出锋利的冷芒。
与他有关的陈年旧案,唯有一桩。
十几年前的赈灾贪污案。
周喻将茶碗搁下,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厉。
他盯着两人,森然冷笑:“两位真是好大的胆子。”
临州城内,从来没人敢提起赈灾贪污案。
哪怕,此次临州大涝,百姓想起当年惨状,也只敢私下偷偷说上两句。
说多了,命难保。
屋里的气氛冷了下来。
萧宴玄垂眸饮着茶,漫不经心地说道:“周院长博学严谨,门下弟子惊才绝艳,可谓是临州城的一桩佳话,但世人却只知,老子是个罪臣,儿子就该如过街老鼠一般,世上庸人无数,偏偏狭隘好妒,最喜欢看人从高处摔落下来。”
周喻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瞳孔狠狠一缩,蒙上一层晦暗的阴霾。
半晌,他冷静下来,又端起茶碗,抿着茶,问道:“两位为何非要查这个案子?”
沈青黎反问:“那你呢?你又为何要辞官?为何要开书院?”
周喻慢慢沉下脸,告诫道:“世上之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两位须知分寸。”
他的心中有天大的冤情、恨意、愧疚。
这些,如砂砾,日日夜夜,将他的心磨得血肉模糊。
为此,他苦心蛰伏,只待有朝一日,冤情大白于天下,还那些含冤受屈,含恨枉死的人一个公道。
他走的,是一条绝路。
他不信沈青黎和萧宴玄,人之常情。
对于他的试探,沈青黎料到几分。
她从容坦然,正色道:“我只知道,天理昭昭,冤有头债有主,朝廷不能让清正之人含冤莫名,天下人也应该知道他们的冤屈,这世上,所有的真相都该水落石出。”
周喻目色震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眸色清澈,眉眼坚毅,是端正之人。
“这世上,终于有人相信,他是清白的,”周喻询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指证赵行,与吕严等人,却不是同路人,他为何不杀你灭口?”
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吕严不杀他,是因为他有软肋在吕严手上。
沈青黎看着周喻的眼睛,缓缓道:“你的软肋,是周氏吧?”
周喻勃然变色,脸上的神情顿时裂开了,再也稳不住,怒气沉得连声音都变了:“死者为大!你勿要将已死之人,攀扯进来。”
“周氏真的死了吗?不尽然吧。”沈青黎扬唇,淡淡一笑,“我们既然来找你,当年之事,便全都彻查清楚。”
周喻放在膝上的手倏地握紧。
这些年,他将周慕白养在膝下,对外宣称他是孤儿。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他们能查出周慕白的身份,也就能查到周氏。
屋里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沈青黎徐徐说道:“以你和赵行的交情,是绝不会指证赵行的,赵夫人放的那把火也很蹊跷,殉情便是,为何要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