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朱元璋的眼睛里面也流露出了一丝不甘。
原本他一开始当他从一个放牛娃的身份,一举变成义军领袖的时候,他眼里的世界还如同儿提时幻想的那般,尚存在着一丝光芒。
尽管曾经那段并不太幸运的寺庙经历,以及后来当乞丐的人生,都使得他已经见证过这个世界的黑暗。
但是这些却并不足以让朱元璋彻底看透这个社会运行的本质。
那个时候尽管自己的生活已经满是荆棘,但他还有一点可以说服自己,那便是这是因为当时的官府与朝廷倒行逆施横征暴敛才招致的天怒人怨,以至百姓流离失所无立锥之地。
一开始掌握权力之后,他便幻想着凭借自己的实力以及那一份对于天下的诚挚之心,能够将所有历朝历代所积攒下来,对百姓的弊政一举破除。
而且在他的事业刚起步的时候,周围的情况也确实如朱元璋规划的那么一般。
当他手底下只拥有着一两座县城及周边的数个乡镇的时候,所有的政令基本都出自于他朱元璋本人之手,地盘上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事无巨细,统统都由他自己勾绝处置。
一时之间他治理下的地方到果真如同上古先贤所说的尧舜禹时代一样,民殷国富。
然而天下终究不是只有那一两座县城而已,朱元璋所面对的环境,随着外部压力的逐渐加大,不得不做出更大的改变。
而为了保住自己这一点基业,他的目光也就放到了更远的地方。
得益于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大秦王朝数代君王的不懈努力,等秦始皇统一了华夏大地之后,这片土地上就有了一个亘古不变的主题,那便是统一。
或许一开始当朱元璋从郭子兴那里继承过来一部分实力之后,他想的也不过是在义军当中能够出人头地。
那么当他彻底将濠州成一杆豪强全部打败并射入自己麾下,尤其是郭子兴的长子郭天叙在攻打集庆路的战争中战死之后,朱元璋的眼界一下子就从一隅之地放眼到了整个九州大地。
当他拿下集庆路更名应天府称吴王之后,那个隐藏在每一个炎黄子孙心中统一的念想便立刻浮在了他的心头。
后面虽然统一的进程并不顺利,击败陈友谅的战争充满了风险,甚至朱元璋差点就在太湖上面丧了命。
但终究历史的浩浩潮流还是选择了朱元璋,他在元末的那波乱世当中,笑到了最后。
然而随着自己势力的急速扩张,以及实力的迅速膨胀,朱元璋却发现有些事情跟自己原先出发时的初衷已经不太一样了。
原先他以为的那种政通人和、官场清明的景象,随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高处,发现这都不过是自己当年不切实际的幼稚想法而已。
尽管自己现在已经手握这个时代最大的权力,可是朱元璋心里清楚,皇位所带来的力利只是浮在表面上的假象而已。
真正的实力讲的还是对地方上人口和财富的掌控能力。
而很明显在封建社会的生产力条件之下,皇权根本不可能渗透到乡以下的单位。
这也就注定了,封建王朝的皇帝终究只是众多地主所推举出来的一个上位者而已。
尽管他心里有再多雷厉风行的手段,可力量打出去之后,终究会被那群地方上的游离势力分割的支离破碎。
诚然作为皇帝,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一县之地的所有地主乡绅清理干净。
可是任何手段都有一个时间的限制,而大明朝的土地广袤,这样的县城密密麻麻。
当他把第一个甚至第二个县城彻底的按照自己想法改造完毕之后,等他动手去处理第三个县城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用心革新过的第一家县城已经被那些旧有的势力重新反扑。
当最终看清楚这个社会运行的本质之后,朱元璋虽然依旧无比强势,但也只能无奈的承认,事情要一步一步去做,饭要一口一口去吃。
也正是因此,他对大明王朝第二代的功勋子弟,就抱有了很高的期望。
尤其是在每每想到自己有一个有史以来最为贤明的继承人之后,即使再气馁,朱元璋也会强打起精神来努力的替儿子在砍掉一些荆棘。
“今日洪武门上是何人在当值。”
朱元璋这个时候忽然转过头来,问了徐达一个看似跟方才一轮话题并不相干的问题。
“今日是李景隆当值。”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考虑的,徐达立刻就给出了答案。
“终究还是对咱有了戒心,明知道此次北伐是最近几年朝廷最大的一次用兵计划,却还是选择明哲保身,给朕在京城里边留个人质。”
朱元璋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的落寞清晰可见。
要知道李文忠于他而言,并不是普通臣子那般简单,这是他的外甥,是他这个帝王一直当做亲人看待的大都督府左都督。
“曹国公此举,也是为了朝廷大势所考虑。
当下这个时候,他领着大军北伐陛下固然可以放心,可朝廷里边那些早就在背后揣着事儿的人,他们可不是很放心。”
徐达很明显话里有话,这个时候的他也想明白了,为何皇帝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李文忠来。
“算了,不去管这些背后的蝇营狗苟。
咱这一次既然已经将这场滔天的风浪掀了起来,那么就是时候,在这个时候把咱预备的那张大网给抛下去。
只有等这张网从这台泥水里抽出来的那一刻,才能看得出来这泥潭之中到底隐藏了多少乌龟王八蛋!”
朱元璋向后一退,目光也转向了窗外的方向。原本还有一些落寞的眼角,此刻已经变得无比坚毅。
“以中书省的名义拟一道诏令,让李景龙把洪武门的大门打开,凡是想要进攻当着正的面诉说他们冤屈的,全部放进来。
趁今天坐在奉天殿里就要瞧瞧,这大明的江山里面,到底藏着多少野心之辈。”
朱元璋说完,单手在一旁的桌案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瞬间刚才那个茶杯就被弹的震动了起来,不过好在放的位置比较靠中间,那一声碎裂的脆响终究还是没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