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打碎几个瓷瓶，那咱们跟陛下之间还可以讨个原谅。
若是今天这大雨，把洪武门给泡塌了，到时候要掉的脑袋可不是咱们几个。”
李景隆的话说到这里，声音里中已经带着几分杀意。
作为一名沙场上征战的将军，他的忍耐是有上限的。
这么多年他李景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虽然条件艰苦了些，可征战南北沙场纵横的时候，他那一颗心却是自由的。
可现如今站在这层楼之上，面对的情况远没有敌军来临时的那般危险，可偏偏他李景隆就是束手无策，甚至一点解决的思路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李景隆都想咬牙当一个罪人。
他的手指已经搭在了长弓的弦上，依着他的箭术和眼前那群学生的密集程度，只需要大致确定一个方向，那么这支箭矢便必定会带走一个闹事者的生命。
可是终究他是没有勇气射出这么一箭，射死一个学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他把某个部堂级高官家里脑子烧糊涂的公子哥当场射死，最终也无非就是一命抵一命罢了。
这种惩罚对于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李景隆来说，并不是什么太过残酷的事情。
可今日的情形显然没有那般简单，这根箭矢射出去之后，得罪的可不仅仅是一两个闹事的公子哥，更是让他李景隆一瞬间就站在了所有读书人的对立面。
要知道人家这一回不仅仅是要进宫讨个说法，更是直接把孔圣人的牌位给抬的出来。
如果正面直接爆发冲突的话，那他李景隆便不是在和几个学生对抗，而是选择和整个大明的读书人为敌。
对着自己手下发了一通火之后，李景隆也将自己的目光从学生的身上挪到了远方的天空。
现在稍微变了一点白的云层不单单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对于此刻的李景隆而言更是所有的希望所在。
暴雨还在不停的洗刷着这片大地，刚刚那透出几片嫩叶的树苗在这场大雨的浇灌之下，一个个都垂头丧气耷拉在那里，再也没有一丝春意的生机。
人力终究是有限的，尽管李景隆已经把自己能派出去的手下全部派了出去，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人在城门楼子上驻防。
在洪武门里边淤积的水流却依旧在一刻不停的上涨。
若非城门的设计，大门都是朝内开的，只怕这个时候已经没过膝盖的水流能直接将紧闭的城门给冲开。
在李景隆这边已经着急的焦头烂额的时候，门外那群学生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
瓢泼的大雨，早已将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所穿的士子儒衫给浇的通透。
更不用说，他们许多人身上还拿着用于示威的旗号，那些玩意儿本就是布匹做的，两根竹竿一撑就横在了天空之中。
现在那用来写字的布匹也已被大雨完全浸透，这种情况之下，非但上面用墨水写的字已经被打得十分模糊，甚至于临时找来的那几个竹竿，现在也被布匹压得嘎嘎作响。
在吸收了大量的水分之后，原本就不算轻的示威横幅，现在已然变得像有千斤之重。
而在最前面捧着至圣先师牌位的四个人，现在的情况则更为糟糕。
他们四个在这暴雨之下，既不能把孔圣的牌位就这样唐突的放在地上，又不能让孔圣的牌位在这暴雨之中直接被淋着。
于是原本一起抬着的四人，现在只得分成了两波，两个人扛起孔圣的排位，另外两个人把自己的衣衫解了下来，罩在了牌位的上方。
尽管这样的动作，根本无法阻止暴雨击穿他们的薄衫，但这样的动作到底也是证明他们在这件事情当中是出了力的。
而更为可笑的则是，尽管已经艰难至此，可他们还是不允许后面的人过来帮忙。
把孔圣牌位请出来，原本就是一件无比郑重的事情。
除了他们四个已经拥有官身的读书人之外，其他人根本不配触碰到至圣先师的牌位。
而这个时候，随着雨势稍稍减弱，原本被压下去的狂风又一次卷了起来。
并且因为方才被压抑的时间久了，这一次气压所凝聚出来的力量甚至比暴雨刚来的时候还要更凶猛一些。
狂暴的力量一瞬间就从地面席卷而来，朝着应天城的各个角落毫不保留的侵袭了过去。
一瞬之间原本被暴雨压的抬不起头的树枝，现如今也切换成了狂躁的模式，飞舞着的枝条，夹杂着他们已经被打的松散的枝叶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狂躁的跳动着。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原本被暴雨洗刷的十分干净的地面，一下子就变成了树枝和落叶们疯狂的现场。
对于已经多到屋子里避雨的百姓而言，这场多少显得有些诡异的狂风带来的影响尚可。
无非就是谁家的瓦片被吹走了，谁家的茅草屋顶被掀翻这些情况。虽然也已经是很大的损失，但到底家里人的生命是没有受到影响。
可对于眼前这些学生而言，却不啻为灭顶之灾。
尤其是那些还扛着横幅的士子们，随着这阵子狂风的一吹，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支撑不住的竹杆。这个时候更是在这股力量的加持之下，戛然断裂。
厚重的帛布原本分量就不算小，现如今在吸饱了水之后再次落下，就变得犹如铁棍一般。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原本还算整齐，摇着牙坚持的学生队伍一下子犹如炸开的一样。
被落下横幅击中的几个人瞬间躺倒在了地上，吱吱吱呀乱叫的声音，于这暴雨之中都无法遮盖的住。
而在这段混乱的情况之下，原本还能咬着牙坚持的一些人，这一次也跟着崩溃了起来。
他们本就因为读书而把人生大多数的时间都浸了圣贤书里边，即使其中不少人曾经在军队历练过，可是回到府学之后，却依然免不了，陷入到温柔乡之中。
要知道秦淮河两岸，除了贡院和府学之外，最为有名的便是连绵不绝的青楼楚馆。
温柔乡里泡的久了，纵使你有一副铁打的身子，也终将熬打不住。
不过学生们的混乱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当城楼上的李景隆看准机会准备派人出去再交涉一番的时候。
只见原本倒伏一片的学生队伍当中突然站立起来几个彪悍的身影。
他们扯着嗓子在队伍里又高声大喊了几句口号之后，紧接着原本已经陷入混乱的学生竟然在这股神奇力量的引导之下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并且冒着大雨再一次朝着洪武门的方向进逼过来。
“止步！”
见情况再一次朝着一个无法挽回的方向极速发展，李景隆将自己的长弓直接拉满，而预防的手下见状也立刻对着那群学生再一次发出警告。
然而面对这样直接的威胁，那群学生非但没有丝毫的惧怕，反倒像是被眼前这般景象给激怒了一般。
原本稀稀拉拉的队伍前进的脚步竟然变得更加齐整，也更加迅速。
“将军三思。”
原先的那位副千户，这个时候再一次凑到了李景隆的身边。
甚至此刻，他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李景隆拉着弓弦的手背之上。
这名副千户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一箭射出去之后，不但李景隆这个人的前程就被彻底的毁了，他也根本不可能在这件事情当中逃脱了干系。
“我也想三思，可我真的让那群人叩响宫城大门，那咱们几个的脑袋可真就保不住了！”
李景隆咆哮的声音，再一次从城门楼子上炸起。
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射出那最后的一箭。
而此刻在学生游行的队伍里边几个面色诡异的家伙，见这位原本以直性子著称的李景隆竟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收了手，眼神中也不禁一起露出了失望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