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府的这道大门刚刚打开的一刹那,里边就有一个光头的身影,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了过来。
“贫僧姚广孝,见过国公。”
来不及稍微缓一缓因为奔跑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姚广孝当即双手合十冲着徐达的方向行了一佛礼。
今日午时从胡轲那里离开之后,姚广孝便一头扎进了燕王府的一座书房里。
在终于知晓了自己先前的方案哪里不对之后,姚广孝自然不可能再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他把全部的身心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对这个《论藩王策》进行修改的事情上。
只不过这种事情即使被点名了可修改起来,要思考的地方依然很多工作量依旧不小。
再加上燕王那边距离北平已经只剩下咫尺之遥,在政策尚未全部开展之前,姚广孝急需要将自己的这份修改稿递过去。
于是已经被燕王授予了在燕王府里随便行走权力的姚广孝,索性天黑之后也不再想着去他处休息,直接就打算在这个书房里面干个通宵。
当他听到徐达突然来访的时候,原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姚广孝,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在接连用手狠狠的掐了几下自己的大腿之后,意识逐渐恢复清醒的姚广孝再三确认之下才终于肯定,是魏国公来燕王府了。
尤其是在通过门房传达来的话语,表明魏国公这一次还是奔着自己来的,这就不由得已经忙得满头大汗的姚广孝浑身又被吓得一激灵。
不过吓一机灵归吓一激灵,姚广孝深知自己并没有跟这位国公任何摆谱的机会,心里尽管不愿意面对,但他还是强行迈开腿朝着大门外奔了过来。
对于姚广孝这样的行礼,徐达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
随后就冲着姚广孝点了点头,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这倒不是说徐达身为大将军以及当朝国公,对于一个小小的和尚看不上眼,这才做出如此冷漠的动作。
而是徐达一眼便看穿了姚广孝眼睛里所涌出的那种对于权力的欲望,也当即就明白了这个大和尚所托的这一身僧袍,不过是临时对于身份的一种伪装罢了。
对于这样一个试图在权力场上更进一步的家伙,徐达觉得自己作为当朝丞相,没有任何跟他客气的必要。
而同样对于徐达这样的动作,姚广孝那边也没有生出任何的不满。
相反他觉得徐达现在的这种表现才应当是他这个位置该有的操作,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徐达的这种冷漠让姚广孝对于这位大将军的敬重更添了一分。
对于小事的不拘一格,更能凸显出这位大将军今天来找自己,一定有着更重要的原因。
而果然等到两人进入到姚广孝那个临时的书房之后,在一堆摆放的乱七八糟的文稿以及书籍的小屋子里,徐达甚至都没有选择坐下,就径直走向了姚广孝的案头。
“说说吧,你对于那份策略现在到底有何想法。”
原本徐达是打算从姚广孝现在摆放在桌子上的那半截文稿来获取一点信息。
可是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正经的大和尚,笔下写出的字已经不能用龙飞凤舞来形容。
尽管徐达能品出这字里行间所透露出来的那种激烈的情绪变化,但这过于不工整的字迹,还是让大晚上看书的徐达感觉到一阵轻微的不适。
于是他当即拿出了自己作为大将军的威严,索性直接让姚广孝给自己做一出临时的口头汇报。
然而令徐达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则是,自己的要求提出之后,面前这位大和尚竟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而从他身上的小动作来看,这家伙显然是在抗拒自己这个国公的命令。
姚广孝的反应让徐达心里不由地生出了一股不满。
要知道,在大明建国初期,若说其他人也曾登上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那他的那个位置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而是由那个一人之上的皇帝赐予他的。
可唯独只有徐达这位朱元璋钦点的大明第一功臣,他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是真真正正凭着自己的功劳以及能力锚定住的。
现如今的徐达不单单是大明毫无疑问的第一武将,同时在胡惟庸被罢官之后,徐达名义上也成为了大明政坛文官集团最高的领袖。
而这种出将入相的身份,依旧不是徐达的全部资本。
甚至在除去他与朱元璋是发小这么一段经历之后,他徐达依旧是当前朝廷上最炙手可热的淮西勋贵的毫无疑问的台柱子。
这样无比尊贵的身份注定了徐达在过往的经历当中,面对那些小人物的时候,受到的只有敬畏与服从。
而今天在自己女婿的府邸,他不过是问了一个毫不起眼、在大明官场上什么甚至挂不上号的一个和尚的话,却反倒遭遇了对方的无声反抗。
不过徐大的这种怒火并没有迅速的蔓延开来,在确定姚广孝还不打算开口之后,徐达眼神也变得更冷了起来。
“那一日给你送信的那个缺了左腿的乞丐,是本将军派出去的人。”
徐达这个时候眼神甚至没有往姚广孝的身上看,坐在那里的动作也多了几分轻佻。
他这句话既是在给姚广孝传递一个不大不小的信息,同时也是对姚广孝最后的警告。
而姚广孝在听到徐达这一句话之后,原本还因为踟蹰而略微眯起来的眼睛,瞬间就瞪得斗大。
一时之间各种回忆不断的涌入这个大和尚的脑袋,在各路信息汇总爆炸直至迅速蔓延之后,姚广孝脑海里纠缠已久的一个结,忽然豁然开朗,所有皱巴的思路都在这一刻变得顺畅了起来。
“贫僧谢过大将军提携之恩。”
姚广孝说着就又冲着徐达行了一例。
而这一次他行的不是佛家的礼仪,而是一个正式的来自士人的拱手礼。
旁人不知道他姚广孝当时是怎么和燕王搭上关系的,他姚广孝自己又哪能不清楚。
在他接触胡轲,并且把胡轲的下落当做自己的投名状地交给燕王的这个过程当中,实质上最为关键的就是当初他获得胡轲下落的那个消息。
而他当时在探听到有胡轲这么一个人,并且大致知晓了这个人的经历之后,选择重金在黑市上求购的胡轲下落。
最终把一个小纸条塞进他手里的,正是一个没了左脚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