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熟悉的牢房,胡轲倒是没有一点不适应的感觉。
甚至从姚广孝的视角里看过去,这个家伙仿佛有种回家的快乐。
“我说的地方你也就住了不过四日而已,怎么滴今天故地重游,你的兴奋劲儿仿佛跟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似的。”
原本以为自己坎坷的人生就将开始下一阶段的飞黄腾达,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卷入到这么一场,根本不起眼的小小斗争之中。
在彻底投靠到燕王这里之前,姚广孝曾经揣测过自己无数种可能的下场。
而在这些揣测中,要么是自己辅佐燕王在夺嫡的路上失败了,最后被大明王朝的下一任继承者,彻底的清算。
要么是在辅佐燕王功成名就以后,因为功高震主而不得不选择隐退,并很可能被无情的老朱家卸磨杀驴。
甚至姚广孝也曾想过自己因为在燕王的阵营当中过于一枝独秀,遭遇同行的嫉妒,而被自己人暗地里下手杀掉。
可是他唯独没有想到过,只是一个小小地主在他自己势力范围之内,干点杀人放火这种符合他们职业特色的“小事情”。
结果非但把姚广孝是做助力的胡轲给牵连了进去,随后甚至将他本人也给陷进了这团泥潭当中。
这种极为憋屈的下场,让姚广孝在进入这座牢房的第一时间,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知道他如今手头上捏着的事情还有很多,已经成为燕王府半个心腹的他,因为先前献策有功,如今已经深得朱棣信赖。
就在李善存那个王八蛋杀人放火之前,姚广孝还在城里面四处奔波,完成了燕王交给他的一些事情。
那些天里姚广孝已经忙到连回寺庙里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就像一辆高速运转的马车,根本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这一回倒好了,这辆奔腾已久的马车,被人强行勒住了马辔,马头一摁,便硬生生的塞进到了大牢之中。
“我说你个大和尚,念了那么多年的佛经,这心思倒不如我一个阶下囚来的开阔。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你只道这监牢简陋,不能容纳下你那宽阔的躯体。却不曾想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价值,监牢虽破,却亦是容身之处。
对了,快赶紧扒拉点稻草给自己铺个床,这地方晚上都还真有些冷。”
胡轲说着就开始自行收拾起了稻草,不过好在那几个衙役也算是客气,把胡轲直接塞回到了他原先的牢房之中,却也不必他太长时间的收拾。
“听了你话的前半段啊,本生还真当你是什么世外高人,悟出了一些贫僧这辈子都不明白的道理。
这后面便如同拿去了掉的狗尾,于这空无一物之处,再也没了一丝躲藏的可能。”
姚广孝嘴上虽然揶揄着,但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虽然住进大牢对于他来说还是一段极为陌生的经历,但是原先在京城里边已经快混不下去了他,也没少到周围破庙当中露宿。
这种用甘草收拾床榻的行为,对于姚广孝来说却也并不陌生。
他们两个如今被关在了相邻的牢房里边,也就是姚广孝住在了之前孙医师待了一晚的那个地方。
此时通过手里捏的那两份画了押的“口供”,杨论已经将他们两人的罪名完全坐实,这个时候倒也不用担心两个人互相串供。
再说了,在这江浦县的一亩三分地里面,就算这两个人将来想要反抗,也闹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我说你今天表现的可不大正常,虽说你这个家伙确实有些贪生怕死,可今日当了那么多百姓的面装的如同一个懦夫一般,却委实有点超乎本小爷的想象。”
临时的床踏铺好,胡轲当即就躺了上去。
今天折腾一天的他也着实是累了,好在今天早上被人提溜了出去之前,也给送了一回饭。
虽然那一顿饭多少有点断头饭的意思,可终归还是让胡轲空虚了已久的五脏庙得到了一丝慰藉。
此刻他就躺在那里,双眼透过监牢屋顶的一块不算小的缝隙,望向外面的点点星河。
江浦县的大牢都在平地上建着,并没有地下的部分。
再加上江浦县处于京畿之地,虽然杨论这个人经常不干人事儿,但是之下的百姓却也不会生出什么江洋大盗一般最大恶极的家伙。
更何况万一真的有了一个大恶人,那也轮不到他江浦县来关人,应天府衙那边定会将这件案子给接过去。
这就导致了江浦县的这所规模本就不大的县衙,入住率更是低的惊人。
长久没有犯人过来住,也就导致县衙上下对这个没多大用处,还需要花钱维护的地方,没有多大的兴趣。
一个屋子在失去了活人的维护之后,在大风大雨的不断折磨之后,房顶少上一块儿,却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而现如今正是屋顶上被自然力量摧残掉的那一个缝隙,让胡轲即使身处牢房之中,也能将自己的心灵放空到宇宙之上。
不过很显然,另一旁的姚广孝并没有如此洒脱的心思。
他收拾的床榻本就极为零散,这个时候又看到胡轲摆出了一幅无比悠然的模样,这就让姚广孝更加的不好。
情绪的波动使得他本就烦躁的内心这个时候变得更加烦躁,于是仓促的把稻草乱乱的铺在一块之后,他倒头便也学着胡轲的模样,躺在了稻草堆里。
不过因为方才干的活到底还是有些不太认真,床底下一块儿不知埋伏了多长时间的砖头险些要了姚广孝的老命。
若不是这个胖大的家伙腰间的肥肉抵挡了一下碰撞的痛楚,恐怕这阴暗的牢房里面早就想起了骇人的尖叫声。
姚广孝躺在那里恢复了好一阵,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将目光重新对准了还在望着星星的胡轲。
“一开始的时候这个杨论把你抓过来,我还只当是他要给自己治下的地主们做个表率。
想要让那伙跟他利益相关的家伙知道,他杨论杨县令始终是站在地主乡绅背后的强力护盾。
可后来等他带着人打到贫僧在寺院里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于是今日在公堂之上,我故意卖了一番惨,所谓的便是要试探出这个家伙到底是做何想。”
此刻的姚广孝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调笑与玩世不恭的模样,此刻他与胡轲说话的表情像极了那日给燕王朱棣纳投名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