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尽管给军队运送粮草,并不是一件十分凶险的任务,可毕竟那也是要把粮草一路从应天运到北平。
这数千里的路程,别说要押着粮车一起去走,就是一个普通人单靠脚力走完这一程,也都能要了小半条命。
并且从这次军队开拔的紧急情况来看,他们运送粮草的时间也非常的紧,这场任务并不会给他们留出多少休息的机会。
更何况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数都只在自己家周围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活动。
骤然跨越无数江河前往另一个区域,水土不服,便是一个极大概率发生且并不好解决的问题。
“孩儿他娘,你也不必过分担心。这一次到底是跟着大部队一块走的,沿路上一路都有军士护送,我们这群劳役也就是辛苦了点,性命应该是无虞的。”
看见自己把消息带回来之后,妻子和女儿脸上都露出了忧虑的表情,作为男主人的杨善,这个时候也强装微笑着安慰了妻女两句。
说话之间杨善还伸出手在自己女儿的脑袋上摸了摸,同时又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妻子的双手。
“怎么能不让我担心呢,从应天往北平,那岂止千里之遥。这些年你的身子骨本就不如当年,现在再出去经受这般熬打,又如何让人能放心下来。”
杨秦氏两只手紧紧的拽着丈夫,眼里全都是不舍与担忧。
“这一次是给官府干活,那总该是用你自己名字了吧。”杨秦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赶忙问道。
这个时候明白妻子意思的杨善,却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还是替李善人家的公子出这趟劳役,刚才那两位差役过来的时候已经跟我交代好了。
说是只要我应下这场差事,他们完事之后会给我结五百文的工钱。”
说到这里,杨善看向自己妻子的表情也温柔了一些。这一回出去的路程虽然艰险,但终归不再像是以往那样单纯的给人家白干活了。
“什么狗屁的李大善人,他不就是仗着和朝里的那位李将军有点关系,便在乡野之间巧取豪夺了那么大片的土地。
除了你这老实的家伙,你看看谁还会用这样的方式称呼他。
他家里的那几位长工背地里如何骂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秦氏的心情本就不太好,这时候听到丈夫这样的回答之后就变得更加糟糕。
而夫妻俩所说的用真实姓名一事,则是牵扯一桩更大的麻烦。
他们一家人来到这片盐碱地讨日子已经有三年的时光。
这三年里面,按理说像他们这样的流民,除了要出人头税之外,便再也不需要执行其他任何的劳役。
毕竟他们这种并没有土地田产的人,是不足以被官府在人口统计的黄册上记录下来。
这倒并不是说在大明的律法里边,流民就算不得一个人。
相反,作为真正从底层一步步爬到九五至尊位置上的朱元璋,由他主导所制定的大明律,对于流民的安置也有着具体的规定。
一任主官,将流民安置之后,须予以田地或者协助其开垦荒地。
在其成为有地之人之后,便可归于本县的人口黄册之中,成为正儿八经的政绩。
但是这个法子放到其他的轴州县上去,还有实行的可能。
但在应天府,却成了一道极为麻烦的事情。
这股流民安置在此处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本地的县令也早就动过,把这群流民归纳到自己治理体系当中的心思。
可是应天不比他处,这可是堂堂京畿之地。
周围的土地要么是哪家勋贵的,要么就是在一些固有的豪强手里。
甚至于这些年来,因为丞相的权力逐渐扩大、天下逐渐承平,使得文官士大夫也加入了在应天买占土地的行动。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谁都斗不过,又如何能从其他人手里要过来一点土地。
若非这片种啥死啥的盐碱地收成实在太差,就连已经贪婪到骨子里的那群豪强们都不感兴趣,这伙流民,恐怕连这一点立足之处也不会有。
同时尽管这片盐碱地暂时在名义上,被划拨给了这群无家可归的流民。
可那点可怜的粮食产出,也并不足以让官府承认这是其自己之下的田土。
这点也不能怪县令过分的苛责,他也要为自己的政绩去考虑,如果自己治下的土地出现了如此贫瘠的产出,那么这些最终都会成为挡在他晋升之路上的一道巨大障碍。
也因此在各种因素的叠加之下,就使得在此处生存了三年的杨善一家,依旧还是处于一个黑户的状态。
这种黑户,虽然名义上不会被朝廷调遣,毕竟你在官府的黄名册上连名儿都没有,他们就算想下来征集人手,也根本找不到你这个人。
可实际上当他们缴入人头税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名字便被记在了县令自己的私账上。
在县令眼中,自己能收这些人的税,已经是给了他们极大的面子。
没把他们当做贼匪,让人一把给缴了,已是天大的恩赐。
既然自己还得派出人手来他们这里收税,他们这些人稍微履行一下义务也是应当的。
于是这群在朝廷黄册里面并没有记载过的百姓,摇身一变就成了县令以及他手下们捞油水的好地方。
而他们捞油水的手段也不复杂,那便是把本应该摊派给当地百姓的劳役任务,转移到这群黑户的身上。
很明显这种摊派的名额是有限的,这就需要那些有钱的人家出钱来把这些名额买下。
只要花些钱就可以避免自家人出去做那艰苦的劳役,本地的不少富户自然也是乐得配合。
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身为黑户的杨善,还是多次被人叫去做了劳役。
并且在这其中除了会在做工的时候提供他口粮之外,便再也不会有其他任何的工钱。
而杨善之前这许多次服役的过程当中都是在替代同一个人,那便是一位姓李夫富户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