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见面寒暄,被胡轲用一种破坏氛围的方式打断了。
相顾无言之后,朱棣也不在方才那件事情上继续纠结,自己走过来俯下身子,就又拿起工具开始清理胡轲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你还别说,毛骧这个王八蛋给老子扔的这瓶药还怪好使的,现在让你这么一抹,我这还真就没有之前感觉那么疼了。”
随着朱汜认真的将那小瓷瓶中的粉末,一点一点极为细致的洒在胡轲的伤口之上,伤口处传来的痛觉很快就消失了大半。
这让胡轲不由得赞叹起了这粉末的效用,这么快就能将疼痛给止住,如此一来自己伤口的恢复也就指日可待。
此时此刻,对于这种从没听过的药粉,胡轲已经把他纳入到了传说神药的级别。
“这跟皇帝走的近了确实有好处,连着治伤的药,都如此不一般。”胡轲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这份感慨说出来,却听到了朱汜颇为嫌弃的声音。
“这哪是什么神药,这不过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麻沸散罢了。这个药所起到的作用也就是让人暂时感觉不到伤口处的疼痛,对于伤口的恢复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这东西朝廷凡是千户以上的武将都有配发,毛骧作为堂堂亲军都尉府的指挥使,这种药粉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最低级别的疗伤药。”
在最后一点粉末也完全敷在胡轲伤口上之后,朱棣开始从手边的工具盒里取出了几段干净的白绸,动作极为熟练的便朝着胡轲伤口处包扎了上去。
“我去,你这给我包扎伤口用的竟然是丝绸,我说你小子可真是能下血本,这么好的东西溅了血污之后可就不值钱了。”
伤口处传来的奇特触感,让胡轲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这么些天的交流里,他大致对朱汜的身份背景有着自己的一番了解。在他看来,这个家伙虽然不至于说穷的叮当响,但却也并不是一个有能力铺张的人。
“原本是想去买些棉布的,可是夜已经深了街面上卖布的店家都已经关了门,唯有红袖招那边还亮着灯火,我没了法子也就只好去找了那儿的老妈子,这才要来了几段白绫。”
朱汜嘴上解释着缘由,手上的动作却也一刻不停。
这个时候胡轲左臂上的那道伤口已经被朱汜用白绸子全部都给包了起来,在确认伤口没有暴露在外面的风险之后,朱汜立刻扯过绸布的两端稳稳的绑了一个结。
不过绑这个接的时候,他没控制上手上的力度,或者也可以说他习惯性的加大了力道。
总之本来被那粉末屏蔽了痛感的伤口,这时候被绸布一勒,一股透心的疼痛,再一次从胡轲的脚底直冲他的天灵盖而去。
“啊!!”
胡轲悲壮的惨叫声,甚至让两旁火把上的火光,都摇曳的更加剧烈。惨叫声在沿着诏狱那蜿蜒的通道,来回寻找出路无果之后,不多时便再一次返回到了胡轲的牢房里。
这一次他很清楚,这声惨叫的声音不再可能是别人发出来的,而确确实实是自己哀嚎的回声。
“红袖招?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裹在我身上这玩意儿,原本是那帮风流女子用来招徕客人的?”胡轲的内心一下子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怎么可能?那帮人用过的东西我又如何敢拿过来给你包扎伤口。不信你自己闻闻,这上面哪有什么脂粉的香味。”
朱汜说着,手上开始打第二道结,不过这一次知道了胡轲的耐受能力之后,他下手多少也轻了一些。虽然依旧疼的胡轲呲牙咧嘴,但终究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嚎叫出来。
“我就说嘛,你小子虽然看上去憨,但心思还是细腻的。
这处理伤口最讲究的便是一个干净,我倒不是嫌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脏,而是那绸布若是长时间的被人捏在手里,难免会沾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低头稍微嗅了嗅胳膊上的白绸,发现确实没有其他怪异味道之后胡轲刚才提着的心,这时也终于落了下来。
“这般道理,我在军中历练的时候也是学过的。不过可惜,国朝的物力毕竟还是有限,真到了上战场的那一刻,大多数的伤员最后还是没有条件用上干净的白布。”朱棣不惋惜的说道。
他曾经无数次亲眼看见过,有不少受了伤的兄弟,虽然活着被人从战场上给抬了下来,但最后却因为伤口处来不及处理,最后只能无奈的死在了自家的军营里。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物质基础决定上层意识’,大明如今所有的一切政策,全部都是依托于当前生产力的水平而建立的。
你所说的军队伤员得不到有效救治一事,也就是生产力不足在具体事物方面的体现。
而要想改变这种现状,就只有继续发展,把一切阻挡大明前进的短板给补强起来,这样才能让如今的大明王朝走得更远。”伤口处的疼痛减小了,胡轲的心思同时也就开始活泛了起来。
“可是这布总得是靠百姓织出来的,那些织布的原料也总得是百姓们辛辛苦苦从土地里种出来的。
一针一织,一耕一收,此间的效率早在天地初开时便已经定下,纵使百姓再多勤勉,又如何能逆天而行。”想到这里朱棣说话间竟暂时将手上的动作也给停了下来。
耕种的场面他见过,织布的场面他也见过,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作物的生长总是有他的周期,人力的使用也并总是有他的上限。
在朱棣的眼里,这些都是老天爷早已制定好的定数,根本不是人力就能够改变。
“你说的没错,人力是有穷尽的时候,但是这世间创造财富的方式也并非只有人力这一种方式。”此时此刻,胡轲的脑海里已经呈现出了各种机器飞速运转的身影。
“先生莫要愚弄在下,世间万事万物皆围绕人来进行,若人力达到穷极之时,又怎么可能再生出其他新的方式。”
朱棣淡淡的摇了摇头,胡轲方才说的话,在他的心中就如同往常的普通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