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那堵墙后边,朱标在听见胡轲的这番结论之后也非常的惊讶。
作为一名实权太子,在朱元璋与一众心腹大臣制定出现在这种藩王政策的时候,他是全程参与在其中。
作为大明的下一位天子,这一套制度对于他而言,甚至比对他的父皇来的还要重要。
毕竟以朱元璋在世间的威望,他就是不设置这三道防线,北元的各路宵小以及境内的各路势力都不敢、也不可能有什么颠覆大明的机会。
而等到朱标继位之后,自己虽然自问也绝不会是一个昏庸的君主,但文治武功比起自己圣明烛照的父皇而言,却难免显得稍弱一番。
因此在制定这项政策的时候,朱标也是花费了大精力的。
现在自己一群人花费了大力气所筹谋出来的规划,竟然被一个来自于乡野的青年给看穿,这让朱标的心情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
“小先生的确十分睿智,但小先生所说朱汜我先前也略有耳闻,非是先生一人知之。精妙之处小先生既然已经说完,那我大明藩王之制究竟有何缺漏,还请小先生指教。”
接连两次被对方猜到自己想说的话,朱棣现在算是真的服了。不过即使这样,身为一名皇子,他也并不打算就此彻底认输。
“首先请不要拿睿智这个词来形容我,其次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也不要着急。”时隔多年,再一次被人用睿智称呼,胡轲真是又喜又气。
“我岂能不急,先生再磨叽的话,在下当值的时间就结束了。”虽然自己并没有什么上下班的时间限制,但这并不妨碍朱棣用这样借口来将胡轲一军。
听到对方这样的话之后,胡轲的心情变得更加难过了。
人家现在为了下个班都能表现的如此着急,而自己这位行将踏上死亡之路的人,却只能在这里跟一个小小的狱卒夸夸其谈以消磨时日。
这样的情绪在胸膛来回激荡,越想越气的胡轲决定直接给对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扔出一颗大炸弹。
“我大明藩王之设计,虽然巧妙,但终归不过是逆潮流而行的应急之策罢了。陛下与当今太子在时,各路藩王恪尽职守,可保我大明一时无恙。
可一旦陛下与太子皆百年之后,七王之乱的教训将会再一次在我大明的土地上上演。
天下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千年前坐拥天下最富之地的汉武帝尚且需要推恩削除关东诸藩,如今天下应天府之外的土地,富饶远胜汉武之关东,数十年之后,我大明又如何逃得过削藩之难!”
胡轲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将语调变得高昂了一些。
慷慨的说词,加上特意的语调,非但使得面前的朱棣再也坐不住了,就连在幕后默默听着的朱标,这个时候也不由伸手撑了一下桌子。
“小先生切莫胡言,我大明如今一扫前元百年积弊,四海殷足、人烟阜盛,胡人不敢南侵,豪强不敢嚣狂,实乃数百年未有之大国盛世。
凡此所有,皆乃当今圣上治理之功。
藩王之制度,虽尚未完全落实,但先生方才也说了,这其中精妙之处,着实让人佩服不已。
以往论及前朝制度时,小先生对朱汜多有嘲弄,这些无所谓,朱汜既然不如先生,便是活该被教训。
但如今所议之话题事涉当今圣上,小先生这般非议君父,朱汜身为臣子,断然难以苟同!”
“今日,若先生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请勿怪朱汜不顾及多日情谊。今日之言,我必将呈给上官。”
气冲冲的把话说完,朱汜非但冷面相对,更是直接把酒壶拎出了栅栏之外,两个食盒也顺势挪到一边。
这时,原本还因为胡轲狂悖之语感到不满的朱标,在听到自家老四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语后,紧皱的眉头这时再一次舒展开来。
在他看来,胡轲的狂悖理应责罚,可是这个死囚的命运,远没有自己老四的成长重要。
因此他依旧没有直接介入的打算,他现在十分想知道,墙里那个家伙究竟能说出什么样的歪理来。
自己做太子多年,自问对朝廷各项制度都了如指掌,今日骤然听到有人如此抨击国策,这如何不引起他的好奇。
同时他也十分的期待,在面对这样狂妄家伙的时候,自家老四到底能拿出什么样的表现来。
“你倒是让我喝一口啊,刚说了这么多话,渴死我了。”胡轲望着朱汜手中的酒壶,焦急的咽了咽口水。
而另一边的朱汜却根本不为所动,非但如此,他看见胡轲这样,更是直接将酒壶举起,顺势就要往地上砸去。
“我说!”瞧着自己的精神食粮就要浪被糟蹋,胡轲再也坐不住了。
“诸位藩王于陛下和太子而言,都是年轻人。作为他们的父亲以及兄长,陛下和太子殿下自然有把握、也有能力去将这群人的野心暂时控制住。
但是等第三代君主登基之时,当他再看向在外诸位藩王的时候,那就是一群坐拥着强大兵权的叔伯长辈。
如此情况之下,新君纵使坐上皇位之后也断然不可能轻视各藩实力。古来所有天子,除了要追求国强民富的盛世之外,另外一个任务就是稳住自己的皇位。
你想想若是你坐上了皇位,岂能允许周围有一群你控制不了的人,手握重兵,时刻威胁着应天府的安全。
到时候你岂能安然入睡。”
意识到这个愣头青可能来真的,胡轲也不再纠结,既然你敢听,那我一个死刑犯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小先生所言还是有失偏颇,虽是叔伯长辈,但亦是皇亲血脉。都是一家人,又缘何谈得上骨肉相残。”
年轻的朱棣还是不愿意听信胡轲的说法,虽然他从小对于儒家经典并不十分认同,当初也是因为“抡”语才和胡轲相熟。
但多年耳濡目染,以及周围其他人思想的影响之下,忠义孝悌、礼仪廉耻这些内容还是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脑子里。
“汉初诸王亦是高皇血脉,赫赫宗周封四百余国,亦多是姬姓子孙。”胡轲淡淡的回道。
“汉初诸王虽然都是高皇所出,但其舅家却为各地豪强。长此以往,自然生的祸乱。
我大明诸位藩王,王妃皆乃功臣勋贵之女,其娘舅家皆在应天任职,若有偏心,也应是向着朝廷!”
血气上涌的朱棣毫不退让的反驳道。
“诸王妃虽为勋贵之女,但就藩之后,今后的王子王孙,又如何免得了和地方豪强联姻合作。长此以往,又与炎汉初年有何不同。”胡轲毫不客气的给眼前这个年轻人揭露真相。
“我大明以孝治国,又如何生得出此等乱臣贼子。”朱棣此刻已经有点词穷,无可奈何之下,就只得选择这种近乎于杠精的行为。
“自秦以降,历朝历代无不以孝治国。然你又何曾见过不生内乱的王朝?”
“那按你的说法,我大明两代以内必生祸乱?”接连被人驳倒,朱棣现在还能开口,完全凭的就是对自己家的维护。
“藩王制度若不更改,大明内乱无可避免。”
胡轲这些有理有据的回答,让场上的气氛再次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那依先生之见,当今藩王之中,有谁最有可能在日后带头生乱?”
良久,朱棣终于被说服,不过在完全认输之前,他还是挣扎着问出了一个陷阱般的问题。
“秦王年长,但过于骄狂;晋王聪睿,却失于文弱;如今成年诸王之中,唯有燕王沉稳干练,能力出众。
若天下果真有乱,当应在燕王身上。”
说完这句之后,胡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而在他的对面,假名朱汜的朱棣已经彻底惊呆在了原地,手中高举的酒壶这时再也握不住,径直从手中脱落。
随着陶瓷酒壶在地上彻底碎裂,小小的监牢里,瞬间多了两个心碎的人。
而在那堵黑墙的另一边,毛骧已经把绣春刀拔出了刀鞘,只待太子一声令下,他当即就撞断墙壁,冲过去把那胡言的贼子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