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江月白的遗书

面对江月白一脸不情愿又很痛苦的表情,韩子谦很淡定地拿着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热水。

“素素、白桃、晴儿三个人各司其职,在外面忙得脱不开身。”

江月白发着烧,脑子却很清醒。很快就判断出韩子谦说的是实话,她们的分工还是自己昨天安排的。

毕竟桃蕊宫三个重病号。

江月白不死心地问道,“丽春呢?”

韩子谦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水:“照顾她哥。”

江月白哑口无言。

这也是她之前安排的。

江月白黯然地又问:“锦绣呢?现在什么时辰?”

韩子谦温声答道:“司礼监已给淳妃举行大殓仪式,一切都很顺利。当时你在处理伤口。”

江月白目瞪口呆地看着韩子谦垂着眼皮,小心翼翼地吹凉,再缓缓地送到她的嘴边。

这是高岭之花会做的事吗?高岭之花如何能做护工啊?

“韩……韩少傅……”

韩子谦扫了她一眼,“张口。”

江月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喝下水。

但是因为疼痛,时常会有一瞬间的愣怔,水就从嘴角流出去。

韩子谦很自然地拿帕子擦掉。

两个人就这么一勺勺沉默地喂水,默契中显得气氛十分诡异。

看得姜余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同时心里为老友感到伤感。

听闻皇上在朝会上正式宣布了韩子谦奉太后遗旨净身进宫侍奉左右,说明皇上已经认可了这事。

韩少傅满腹经纶,一向脾性孤傲清高。姜余从前读过好友写的文章,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以后就如此被用作太监,听人差遣,做如此卑微的事情吗?

姜余打心里无法接受。

韩子谦他到底是因为皇命难违被迫营业,还是心里强大到了圣人已无欲无求无分别心的境界?

实际上,江月白喝了几勺后就适应了,她就当自己正在住院,韩子谦是特级护工,无非就是个长得帅点脾气高冷点的护工。

难道护工长得帅是他本人的错?

难道医院聘用长得帅的护工有错?

自己做HR的时候,也一样的。在同等条件下一样更愿意招颜值更高的员工,无论男女。

这既是人类的普遍爱好,也符合经济学规律。

在任何场合,俊男靓女都有商务上的优势。

就连后面电视台来采访,拍照的时候也更赏心悦目啊,更别提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养眼养生。

一口又一口,喝喝停停,擦擦嘴,不知不觉喝了十来口。

江月白感觉嘴里的干咳舒缓了许多,“不喝了。”

说完闭上了眼。眼前一黑,就可以屏蔽一切,但疼痛的感觉更加锐利。

姜余连忙说道:“娘娘,不如把药一起给喝了。”

“好。端来吧。”江月白尽量控制自己,但声音还是打颤。

本以为是那种很苦的药,结果并没有,相反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令江月白有点恍惚。

那晚在树上若有若无的一股竹香味十分特别。后世的男性香水似乎很少有这么清淡的味道,多是木香调、海洋香调、皮革香调、烟草香调。

姜余也是久经职场的老狐狸,瞬间看出江月白的疑惑,立马出声解释,“这副药是为了退烧,用的是蚕砂竹茹陈皮水。蚕砂有一定缓解全身疼痛的效果。”

江月白生活在江南,自然知道蚕砂就是蚕拉的屎,而且夏天时还会睡爹爹特意为她准备的蚕砂枕。

此前虽然听说蚕砂可以入药,但她几乎不生病,自然没有喝过这玩意。

突然听到,自然想吐。

姜余观察到她脸上变了神色,似乎想吐的样子,立刻进行心理疏导,“高热容易造成恶心想吐,娘娘请放心,这个方子里的三味药都有止吐的效果,稍后应该就会有效果。”

江月白睁开眼,对着姜余微微点头,“谢谢姜院使。”

全国的顶级专家,太医院院长亲自诊治照料,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姜余快速地瞄了一眼韩子谦,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还有个事情,想问问您的意思。”

江月白开始感觉脑仁巨疼,估计是发烧的缘故,皱着眉说道,“姜院使请讲。”

“娘娘感觉疼痛难忍,是否需要把手脚束缚起来,避免撕裂伤口?臣对治伤膏目前还不够了解。不确定什么时候生骨长肉,届时恐怕除了痛还会有嗜骨钻心之痒,会非常难受。”

江月白愣住了,她脑子里瞬间想起前天晚上听到的那一阵阵的尖叫呼喊。

自己也会如太后那般痛苦不堪吗?

她不敢想象自己能否承受得住,坚持得住。

此时她也极度疼痛,她也想尖叫。

但她手指在身体上轻扣了三下,深呼吸了三口气,这是她遇到艰难抉择时的一个习惯。长期坚持下来的习惯,令身体养成了模式性的反馈,很快地平静下来。

就像陈鹤皋自创的“无限制格斗流”,开始打架前,先发出像疯狗一样的怪叫。既能震慑弄懵逼对手,还能像信号枪一样迅速让身体进入战斗状态。

她斟酌思考了下说道,“姜院使,该绑起来就绑起来,绑紧一点,不必考量我的感受。”

说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她因为疼痛,上下牙齿磕到一起的声音。

江月白决定之果断令姜余感到震惊和害怕。

一屋子的狠人。

姜余想起弟弟姜闲跟他说,那晚他们遇到刺客时,弟弟亲眼所见,嘉宁妃第一次杀人,就挥剑把人给劈成了两半,完全不是普通女子的柔弱心性。

姜余打心里对江月白肃然起敬。

毕恭毕敬地恭身拱手说道,“臣会照娘娘的意思办。”

疼痛和高热江月白有一种命不久矣的感受。

“姜大人,请帮我拿笔和纸来。”江月白感觉头痛欲裂,硬撑着最后的清醒说道,“我,我想给爹娘写封信。还有,姜大人,您能出宫否?帮我把安胎药送给我母亲。”

姜余听了这话,意识到江月白这是交代后事,陡然一惊,连忙出声劝道。

“娘娘……”

江月白“嗯”了一声。

姜余不知如何再劝,为难地看向韩子谦。

韩子谦对姜余点点头。姜余像被施了降头乖乖地去桌上碾墨铺纸。

“爹,娘,

感谢十六年的养育之恩。在爹娘膝下,是女儿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女儿不孝,未来得及报答,就已离开人世,祈求来生能报答你们。

女儿已求皇上寻找弟弟,爹娘勿忧。也不用担心锦诗,皇上已经赦免了她。听闻娘又有了喜讯,真为爹娘感到高兴。希望弟弟妹妹们能在爹娘面前替女儿尽孝。切切保重身体。”

江月白忍痛坚持口述完,已经满眼泪花,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窗外雨声沙沙,显得格外的悲怆。

江月白别过脸去,不让韩子谦和姜余看到,任泪水顺着一侧的眼角流下。

在苏州的十六年团宠生活,是她两辈子最甜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身边都是真心爱她的亲人,她每天都从心而活,自在而行,充实而快乐。又没有经济和社交压力,只用做最真实的自己。没有遇到过狗血的情爱,也就没有机会被伤害和辜负。

这一生,除了锦绣的离开,她没有其他任何遗憾。

人生堪称非常圆满。

片刻之后江月白方才转过脸,淡淡道,“麻烦姜大人,我想给皇上写一封。”

姜余愣了下,感觉脖子处凉凉的,这好像于礼不合。这不是他们做臣子该知道的密辛。知道得越多,死的理由就越多。

禁不住想安慰娘娘不必把事情想得这么糟糕,“娘娘”

不等韩子谦打断,江月白痛得哆嗦了一下后说道,“写吧。”

姜余看了一眼韩子谦,见韩子谦只是注视着江月白,面无表情,只好照办。

“皇上:臣妾走了。有件事想拜托皇上。求皇上找到臣妾的弟弟姜秉恭。他的脚底板上有三颗痣。

臣妾走后,皇上要保重身体,每日不要忙得太晚,臣妾会很心疼。

皇上是位可比肩秦皇汉武的明君,不论现在如何艰难,大明王朝将来一定是繁华盛世。一定要大力研发火器,唯有火铳大炮可打败鞑靼和女真的骑兵。落款”

江月白顿了顿,缓缓地说出最后两个字:“皎皎。”

腿上钻心一痛,她痛得差点浑身瑟缩成一团。因为害怕撕裂伤口,她硬生生地咬牙坚持住。

她合上眼睛,毅然决然地唤道,“把我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