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陈珏。
杨广茂冲着满地碎屑冷笑一声。
难怪他在初见到身负重伤的陈峰时,会生出几分不可言说的熟识感。
原来竟是在这里给他摆了一道!
男人的三角眼中迸射出一道敏锐尖利的光芒,如离弦的箭,要越过百里之外,射穿谁人的背腹。
杨广茂没再多等,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外赶去。
武庄上空浮散的乌云渐渐扎堆,聚成一道又一道深不可测的旋,仿佛深藏经年的秘密即将倾盆而下。
喻晚书带着百与之一起跟上前去抓人的队伍,神色自然,好像她原本就该在这支队伍里。
杨广茂一把跨上马背,余光瞄到她后,深色眸海中暗涌诡谲,沉默片刻,还是没有阻止她随行。
一行人出城后,直奔北面而去,哪怕遇上岔路,杨广茂也丝毫没有停留犹豫,像是冥冥之中受到某种指引,亦或者他心中早有去向。
头顶密布的云幕渐渐被阳光拉开,汹涌热意直冲着天灵盖而去,烤得喻晚书头昏脑涨,直后悔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还不如趁机再去探探顺峰阁。
马蹄下新生的青绿嫩草也都蜷着,萎靡不振。
一直到日头西斜,杨广茂才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喻晚书往前看去,只见前方立着一块无名碑石。
尤屿正跪在那块石碑前,身侧站着拎包的陈峰。
听到马蹄阵阵,陈峰就估摸是杨广茂带人追上来了,不慌不忙地转身看过去,眼中是显而易见的鄙夷。
“杨帮主。”
杨广茂眯眼看过去,良久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陈峰。”
两人虽然只喊了名字,眼神交错间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十七年前,你假意救下姐姐,实则费尽心机想要从她那里夺得我陈家传宝雾散宝玉,使计不成,便让她怀上你杨家骨肉,若非姐姐在十五年前用自己的命将尤屿送出来,我们都不知道你竟是如此人面兽心!”
杨广茂不屑一顾,“陈珏自己身子骨差才难产而死,与我何干?!倒是你,将我儿杨荀连夜拐走,到底是何居心!”
“你!”
陈峰当即足尖点地,直冲着杨广茂掠去。
但他原本功力就不敌杨广茂,身体又是重伤刚愈,哪怕拼了死志,依旧走不过五招,很快便败下阵来。
而杨广茂甚至都没有下马。
身后的尤屿早在两人开口时就站起身来,看到骑在马上的喻晚书后,双眼一亮,却被她的眼神按在了原地。
一米八的个头瞬间只剩半米不到的气场,委屈巴巴,好像路边被主人甩开牵引绳的大金毛。
喻晚书却没再关注尤屿,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打斗后的两人身上。
陈峰连晃好几下,最后还是单膝落地,唇角挂着一道细长的血痕,布满尘沙的手掌用力擦拭,却只是将未干的血液往边上平移出去,眼神涣散又聚拢,粗重的呼吸一顿一顿的,狼狈至极。
杨广茂自上而下睨着他,“三脚猫功夫也敢从我这里抢人,干脆去陪你姐姐吧!”
说完,顺势就要再挥出一掌。
尤屿却在这时冲了上来,双臂展开呈大字状,挡在陈峰前面。
杨广茂怒极:“荀儿!让开!”
尤屿摇摇头,嘴唇紧抿,眼里全是坚定的抗拒。
杨广茂紧紧盯着他,耐心随着夕阳一并见底,终于阴鸷一笑,“好,不愧是陈珏的好儿子,冥顽不灵,”边说着,边示意手下将尤屿拉开,“既然这样,就让爹来好好给你上一课。”
两名魁梧壮汉立刻领命,一左一右强架着尤屿走到一边。
两人力气极大,尤屿用尽全身力道也挣脱不能,只能忿忿地瞪着杨广茂,见对方不为所动,甚至将视线从自己身上收回,又求救地看向喻晚书。
但喻晚书仍旧是往常那张不动声色的扑克脸,眼神中带着些微悲悯,微不可察地冲他摇摇头。
别说她一个人,就算他们四个一起上,顶多也只能替杨广茂挠挠痒。
她不可能让自己交待在这里。
何况这些人不过是须臾一梦,生命轨迹早已写定,就像故事里的人,在笔者落墨的那一刻,就没有第二条退路了。
尤屿绝望地转过身去,眼眶蓄起泪水。
残阳透血,杨广茂终于从马背上下来,提着刀缓步朝陈峰走去。
殷红余晖最后一次投射在大地上,将地上那抹鲜红液体衬得越发浓烈壮厚,直击灵魂。
再一次坐上往杨氏武庄回的马车后,尤屿双目失神,浑身颤抖不停,无论喻晚书在一旁怎么劝解,似乎都听不进去。
其实尤屿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陈峰从来没抱过活着回去的希望,但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他怎么能轻易接受。
何况那个人明明,也是很好很好的人——
前夜他带他离开武庄后,并没有着急赶路,反而考虑他疲倦,先寻了一处歇脚的地方,叫他养足精神再启程。
他还夸赞他做的那些小玩意厉害,说他手巧,将来定能成大事。
他夸他的时候,眼角弯出一点弧度,像极了曾经梦里模糊的母亲的样子。
他对他的了解才刚刚多一点,就眼睁睁看着他僵在血泊里。
看着那双再也弯不出弧度的垂眼永久合上。
……
陈峰带着尤屿跑出去的路程并不远,马车很快就在杨氏武庄门前停下。
这一回,杨广茂没有先行离开,目送尤屿下车,又被迫往小院里回,对他眼中冒火星的愤恨全不在乎。
或许这位杨帮主终于意识到,既然尤屿不吃软的,不如就像他平时行事那样来硬的,反正无论如何,他们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再回到小院,恍若隔日。
空旷的院子比起前一天要拥挤许多,院内院外都守着不少人,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在守卫的注视下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直到晚饭过后,喻晚书和百与之才趁着守卫换班,先后摸到尤屿房内,吓了少年好大一跳。
所幸尤屿闷惯了,被吓到也不会作声。
喻晚书见餐盘里的食物虽然少了一些,却远比不上尤屿平时的饭量,知道他心里的结还没解开,走到他身边坐下。
“尤屿……”
安慰的话在喉口还没酝酿完,垂头丧气的少年抢先开了口,“我知道,”肿成核桃的眼睛静静看向她,“可是难过是没有办法用知道去抹掉的。”
“但你不能被它困住,尤屿,将来你还会遇到更多的难过、不甘、无能为力,你不可能每一次都就此停驻,”喻晚书的声调依旧波澜不惊,“你得背着它们继续往前走,只有往前走,才能追上你想看的日出。”
尤屿偏偏从那句话里听出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她在颤抖。
那句话或许不止是说给他听,同样也说给她自己。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百与之凑上来,“那个,我们是不是……抓紧时间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喻晚书没直接搭理他,却看着尤屿点点头,“确实,时间紧迫。”
随后在两人疑惑的眼神中补充解释:“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听到管家对杨广茂说的是‘您终于回来了’,觉得有些不对劲,刚刚就试探了一下送餐的人,才知道留在武庄的人已经过了两天时间。”
百与之和尤屿同时瞪大双眼,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时间跳跃既没有预兆,也不符合我们之前的推断,我担心过后还会再出现这样的跳跃,拖得越久,我们就越被动。”
百与之一边欣慰于她终于明白要主动出击,一边对梦境内的变幻莫测感到惶恐。
如果时间真的会无缘无故跳跃,那么无论他们怎么计划,都有可能被这个跳跃打乱。
他瑟缩地抖了抖,“喻小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既然时间会跳跃——”
喻晚书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周身空间在向她倾轧过来,平时虚若无物的空气有了实感,好像儿童乐园里的海绵球被放大了近百倍,碾得浑身难受,却不致命。
耳边的声音极其杂乱,既像耳鸣,又像塑料袋在摩挲,间或穿插着一些人声,就像是同时用十部手机开着十倍速追剧的感觉,抓不住重点的无力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几近窒息的感觉才渐渐消退。
喻晚书用力按着太阳穴,看向身边两人,同款的面如菜色。
“这是……”怎么了?
百与之话还没说完,就被房间里的布置吓一跳,“我们穿越了?”
喻晚书跟着抬头环顾四周,就看到尤屿的房间里忽然挂上好多红绸缎,细看之后发现各处器皿也都焕然一新,就差把婚房两个字贴在大门上。
尤屿惊魂未定地开口:“是不是时间……又跳跃了?”
原本难受的情绪终于在强烈震撼下渐渐消退,现在他的心里只剩下恐惧。
恐婚的恐。
喻晚书神色复杂:“按照做梦的节奏来说,时间不仅跳跃了,还直接跳到了大婚当天。”
“这样剧情才能时时都是关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