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面对如此动情告白——
“若是上官公子真的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擅使鞭子,从不碰剑。”
半晌,叶凝的声音像是一桶冰水浇下。也不管听的人什么感受,她道了声“告辞”便绕步离开。
实际上,叶凝是迁怒此人了。
上一次的门派大比她当然记得,也的确曾私下练剑。但是,炼气小弟子眼中神乎其神的剑法在她自己看来根本惨不忍睹,遑论与称号“剑道天才”的江穆相比。几番尝试不成,她只好弃了以他最擅长的剑道打败他的想法。
至于后来,那场以鞭对剑的比试结果——
她目光一沉,总算想起了有关这位上官家十五公子的事。不是什么指点身法,她指点过的小弟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是那场大比后流传的有关此人的一个传闻——
“江穆第二”?想到这个词叶凝便不禁冷笑。
江穆在大比之后不到四年便晋升元婴,以二百二十七岁之龄成为玄元大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婴修士,连她最后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与他相比?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见她脸色苍冷神思不属地走出来,大厅里,没再管旁边皱成苦瓜脸的鸳鸯会主管事,栖真道君黑着脸大步流星迎上去。
叶凝这时才回神,对着满脸风雨欲来的师叔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栖真道君眉峰皱得更紧,抬手一道灵光打在她额头,“你旧伤犯了,再留无益。我们回去罢。”
叶凝低低应是。
另一边,同被“请”来,一直紧盯着璇玑派的魏情浓抓紧机会扬声一唤,柔婉悦耳的嗓音响彻大厅。
“璇初真人稍等!”
璇初真人?三百多年前的修真界第一美人加单灵根天才璇初真人叶凝?!
霎时间,四周一静,年龄稍大的修士尽皆双眼发光地看过来——随后不约而同露出愕然失望之色,有甚者抖着胡子就差没仰天长叹了。
想来要不了多久,璇玑派叶凝红颜迟暮的消息就能传遍整个修真界了。
见自己的一句话引起如此轰动的效果,魏情浓暗觉满意。这般就算张扬了点,但众目睽睽下对方就不好不认账了。
她低头眨了下眼泛出泪光,踉跄地从人群走出,望着那名容颜苍老的青衣女子仿佛望着破开黑暗的一线曙光。指尖发颤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的香囊,小心翼翼取出一枚白色玉佩。
“璇初真人,您、您还记得这枚玉佩么?这是您赠给我母亲的。我、我母亲姓蓝名卿,三百多年前遭遇歹人,多亏您及时出手相救……走时您留下这枚玉佩,言道她若有难处就可以到璇玑派找您……”
蓝卿?这个有些特殊的姓氏勾起她一丝回忆。叶凝提起精神想了想,点点头。
“我记得她。你叫……魏情浓是吧。”
这人果然对鸟屋的事还有印象。魏情浓赶忙点头。叶凝淡淡一笑。
“既然姓魏,看来你母亲是逃婚成功了。你在此地还有何事未了么?”
魏情浓当然摇头,“没有,小女只是过来见见世面,能遇见您真是……”
叶凝打断她,“既然这样,便跟我走罢。”
**
直到登上云舟,魏情浓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成功混进璇玑派了。幸好昨天听了消息就把萧煜哄走了,不然刚在大厅他非拖她的后腿不可。
她欣喜地传去神念,‘木前辈,我现在登上璇玑派的云舟了,接下来怎么做?’
‘既然这个叶凝就在这里,你不妨直接从她下手。有那块玉佩的渊源在,就算不成功她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能行吗……’魏情浓迟疑,木离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此人寿命将尽,你不是还有一枚延寿果?以此为诱还怕她不帮你。’
魏情浓闻言心疼。耗尽整座空间的灵力才不过结出两枚延寿果,先前那枚为了换取灵石丹药被她无奈卖给了鸳鸯会,剩下的一枚难道也保不住了?
说不定还有其他办法呢?她一面绞尽脑汁地盘算,一面佯装羞怯地偷瞧窗边的女子。
“想看便看。反正我如今也没什么好看的。”
叶凝合目倚着窗边的引枕,声气稍弱地开口。魏情浓微微一惊,柔顺地应了声“是”,试探地问:“真人,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此时叶凝只想一个人好好休息下,她低低“嗯”了声,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少许病态,“不用管我,若是呆闷了,自己去甲板上透气。”
‘说冷不冷,说热不热,这个叶凝倒是有趣。’
木离借用宿主的视野看得好不起劲,‘看这骨相确实万里挑一,年轻时得句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小丫头别犹豫了,也就是此人寿命将尽,换了旁人还不见得看得上你这延寿果呢……’
木离恶趣味地煽动,魏情浓左右挣扎,还是觉得不甘心。
这个叶凝在原著里也就是作为背景板的一笔带过、老死门派的结局,一想到自己的延寿果要浪费在这么个连炮灰都说不上的人身上,她便觉得心痛不已。
想了又想,魏情浓决定还是拖一拖,看看这个叶凝的为人品性,等到璇玑派若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再找上她不迟。打定主意,她便做足晚辈的姿态,安静乖巧地候在一边。
不知过了多久,行驶中的云舟微微一震,停在了半空中。魏情浓好奇起身,站在窗边,昏昏欲睡的叶凝也睁开眼,直身望了出去。
“——吾乃南离剑派十三代弟子广微子,烦问友派为何现在返程?”
白云悠悠,清冷疏朗的嗓音瞬间传遍云舟。便见前方数尺外悬停着一柄煌煌巨剑,寒风凛冽,吹得剑上为首之人一袭红边白袍猎猎作响,一眼看去好似站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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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派、南离剑派、太虚派,是为修真界共执牛耳的三大门派。
凝视了剑上的高大人影一霎,叶凝胸口的翻腾平息下来,喃喃低语,“不是他……”
她哂然一笑,脱力地靠回睡塌。
魏情浓则是彻彻底底愣住,呆立原地半天回不过神。还是云舟上另一道冷肃威严的声音响起“延寿果被盗,故我派提前返程”,她才陡然惊醒。
听见栖真道君的回答,广微子沉默稍许,回道“多谢告知”,随即调转剑身,巨剑如同离弦之箭倏然发动,划过一道璨目尾光,转眼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
巨剑转头的那瞬,魏情浓忽觉一道目光如同棱刺重重划过脸上,熟悉的感觉让她悚然一惊。再想追看的时候眼前已经只剩下被风吹散的流云了。
她失神地坐回原处,五味杂陈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空间里的木离犹在‘喂喂小丫头’叫个不停,她却无法向他倾诉。
——总不能说她看到这个世界的“男主”了吧?穿书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金手指,就算对着朝夕相处的木离她也瞒得死死的,每次抢夺原女主的机缘还得先编理由将他搪塞过去,这会当然不能自己漏了底子。
然而心脏又砰砰直跳紊乱得过分,上次这样还是在万花谷见到男主从天而降救了女主的时候……
魏情浓捂着胸口,一百零一次咒骂【仙路长空】的作者,剧情狗血文笔垃圾就别把男主设定得这么极品啊!淡然出尘深情禁欲什么的谁能抵挡得住啊!!
吐血,她为什么不是穿成女主而是穿成个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啊!!!
心堵得实在不行,魏情浓干脆屏蔽了与木离的神识连接,转向屋里另一个活人,没头没尾,生硬地抛出一句——
“真人,如果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怎么办?”
“不能喜欢的人……”叶凝迟缓地重复这句话,闭着眼,扯出淡薄的微笑,“那便不要去碰,不要去想,离他越远越好。”
最好老死不见,最好隔着世界才好。
**
远去的巨剑之上,得知延寿果被盗、无劳而返的南离剑派众人亦是消沉不言。
与其他弟子站在一块的凌暮月因最后多看了那么眼,心头始终不大安定。思来想去,即便知道自家师父现在心情不太妙,还是没忍住挨过去嗫嚅出声。
“师父……暮月刚刚好像看到,那个抢走仙颜花的女修就站在璇玑派的云舟上……”
广微子站在剑首控制御行速度,从呼啸的风声里精确捕捉到徒儿的声音,衣袂微动,侧首道:“你可确定?”
他的声音如静夜里的泉水流淌,凌暮月脸颊一热,用力点点头,“暮月确定!”
“为师知道了,待眼下事了便替你调查此事。璇玑派与南离剑派关系特殊,你暂且勿要声张。”
本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凌暮月告诉了师父仿佛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清清爽爽什么不安都没了。只是思及他说的“眼下事”,她不由收敛了神色,瞅着师父脸色小心开口。
“师父,这趟没买到延寿果……那师祖他……”
广微子眸光一凝,视线移回到茫茫无际的苍空,许久沉声道:“此行之前他曾对我们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你师祖他,从来便不是会因自己大限将至而心生畏惧的人。”
凌暮月想起那位外出多年、五年前方重伤回门的师祖,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不知怎么总难以忘怀。她默默叹了口气,心情也莫名地怅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