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中很安静,戚择站在门口,手掌支撑在门上,微微垂着头。
戚明达的生日宴上,戚择喝了些酒。宴席上不太愉快,戚择本忍耐着,每一寸肌肤却兀自抗拒,认清他每一次接近戚明达都只是错误。
迟暮的老人像是旧王朝的统治者,顽固傲慢,自以为执掌着生杀予夺的政权,将家族中人握在手里,与二十年前没有任何不同。
老人在席上冷沉着脸,当众斥责含沙射影他让一个不明不楚的女人待在身边,戚择只感到深深的不耐。
离席时,老人冷冷对着他的背影说,他真像他母亲。
戚择已经快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了。可戚明达的这句话并不是出于什么好意。他的母亲脱离戚家,嫁给了父亲,惹得戚明达二十余年没有主动联系母亲。
直到二人身死,戚明达才想起追究真相,记起了他的母亲还是他的女儿。戚择身单力薄,当年抽丝剥茧,打碎了每一寸骨骼又重新拼凑起来,化作厉鬼啃噬恶人的血肉,将涉嫌之人一一绳之以法,收取代价,缺不得戚明达的帮助。
可戚择同母亲一样,从心里厌倦戚家,同样,也与这位固执冷漠的戚明达毫不亲近。
男人站在自己公寓的门口,醉意渐渐有些深,他忘记了密码锁,弯起双指,扣了扣门。
没人应,他便又敲了两下。
门轻缓的向内打开,暖色的光泄露出来,少女穿着及到脚踝的奶白色睡裙,静静向他看过来。
“你回来了。”
姜娇娇闻到空气中陌生凛冽的酒气,对着男人黝深泛着薄雾的眸子,缓缓向后退一步,“进来吧。”
戚择走进去,神情没什么波动,也不怎么说话。
站在客厅中待了几秒,戚择走向餐桌,桌子很干净,碗筷用洗碗机洗过,整整齐齐安置在橱柜中。
戚择看向站在旁边的少女,女孩子正到他的胸口处,在他眼中显得娇小,有些可爱。他伸出手,一本正经的揉了揉少女的发,“好乖好乖。”
说完之后,戚择抿着唇,又说道,“我不是说过桌子放着我回来弄吗。”
隔了一下午,又喝了酒,难为他还能记得这件事。
姜娇娇迷茫了一瞬,才意识到戚择在说什么,“是余冶整理的。”
少女实话实说。
戚择抿着的浅浅笑意冷下来,被侵犯了领域的不悦感渐渐深沉。
戚择比平常的表现要更加直白,他弓起背,伸出手臂,圈住少女的腰肢,虚虚环着,两人之间却还隔着距离。
气息缠绕,空气缓缓在身侧流通,戚择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少女轻轻仰头,问道,“你不舒服吗。”
耳中响着些低低的噪音,戚择过了会才听清少女说了什么,轻“嗯”了一声。
少女柔嫩的手心抚上他的手臂,将他扶到沙发旁坐下,“等我一下。”
戚择垂着眸,坐在原地,不言不语,不吵不闹。
过了一会,少女双手捧着一个白色的陶瓷碗,递到戚择眼下。
戚择侧过脸,看向少女。
碗中的液体呈现黑褐色,有些甜甜的气息。
戚择一手拿起碗,便低头喝了一口,确实是甜的,他两口就喝完了,姜娇娇接过去,洗干净碗之后男人依旧坐在沙发上。
少女走到戚择身前,手指试探的拉着男人的小臂,她只是微微拉了拉,男人就顺着她的力度站起身。
姜娇娇缓缓的,在戚择眼前弯起唇角,眸底缓缓晕开笑意。
她拉着男人的手,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交握着掌心,她带着戚择进入卫生间,用一只手将毛巾浸了热水,踮起脚,细柔的用毛巾擦拭男人的脸颊。
过程中,左手一直被男人温热的掌心握住,对方的手心逐渐泛起热意,眼眸缓缓闭上,又睁开,乌眸像是坠了寒星的江底。
像是戚择曾经教她一样,姜娇娇挤好牙膏,极其有耐心的递到戚择面前,“张开口。”
戚择薄唇又抿了抿,握住少女的手,缓缓张开唇。
她把戚择带进房间,温言细语让对方躺上床,那只交握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十指交缠,指根交错在一起,热意将她裹挟起来。
姜娇娇小心的抽出手,像是解一个精密的物件一样解开两人缠绕的手,蹲下身,把戚择的鞋子脱下来,又把被子给他盖好,被角掖好。
做好一切,少女才站起身,静悄悄的便要离去。
“别走。”
身后男人声音低哑。
少女顿了顿,有些迟疑,她回过头,站在原地看了看,脚步变得更加轻盈的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时,戚择的唇瓣翕动了一下,轻轻说道,“娇娇。”
门关上了,一室寂静,少女没听到。
——
醒来时头有些宿醉的疼痛,戚择的思想清明过来,渐渐想起昨天晚上少女照顾他的情景。他心里缓缓漫开暖意,也兀自品尝出了些淡淡的甜。
他想着之前随手捡回来的少女还能照顾醉酒后的他,是个好孩子。戚择有时会在心里觉得,他仿佛捡回一只被遗弃的小狗,浑身雪白的皮毛被泥泞染脏纠缠在一起,呜呜的对他叫,带回家后又会敞开肚皮,任由他抚摸。
戚择逐渐不讨厌家里多出来一个人,甚至开始习惯将少女划进自己的领地。
戚择起身推开门,站在房间门口,他垂眸低头嗅了嗅身上的气味,自己都无法忍受。
宽敞的客厅中,暖金色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神祗低眸,将眷顾尽数集于沙发中的少女,她翻开一页书,安静恬淡,像是神明的梦境。
被温柔的光笼罩的少女从书本中移出视线,抬眸看向他,教堂中画卷上的玛利亚对信徒弯起了唇角,“戚先生,你醒了。”
戚择锋锐的眉宇却缓缓蹙起,“不要叫我戚先生。”
姜娇娇微愣,神情有些无措。
戚择放缓了语气,“叫我名字就好。”
“…戚择?”,女生迟疑了一瞬,轻轻唤道,可男人的神情也并没有变得高兴。
“阿择?”,迟疑的,缓慢的,少女轻轻唤道。
两个字飘到他的耳侧,戚择感到阳光的热意,耳尖微微发烫,“嗯。”
戚择走过去,自然的在少女身旁坐下,垂眸看向女生膝盖上的书本,“在看什么?”,经过昨天那一夜,男人对少女的距离不自觉亲近了些。
是一本在戚择的书房中找到的书,书名是《行者》,讲的是一位斯迦耶信徒朝圣的故事,书页上还残留着男人早年的批注,写在横平竖直的文字旁,描绘出当时男人看这本书的心情。
行者仰望着光辉圣洁的信仰而行,脚下却踏着险峻的山脊,行走于婆陀地狱黑红的熔浆中,路过七苦,听过八悲,信念崩塌后重塑,拼凑起一个与从前相似的模样跪地聆听圣音,细细看去那诚挚的面孔却分明破碎成道道碎痕。
戚择缓缓蹙眉,将书本从少女的腿上拿过来,“这本书不太好,换一本来看吧。”
书中内容揭示人性的丑恶,潜藏的隐晦希望飘渺如浮云,让观看之人难以捉摸,易被歇斯底里的窒息绝望淹没,陷入抑郁。
姜娇娇眨了眨眼,“我还没有看完。”
少女的模样看不出是否有着过分的求知欲,没看到结局便会浑身不适。
于是戚择耐心的哄到,“换本轻松的书来看怎么样,我书房里有本《小王子》,我找来拿给你。”
这个年纪书房中还保有小王子这本书,也不知道是否该说男人太有童真。但小王子这本书看似是童话,实际上结局也暗藏致郁,认真来讲也算不得轻松。
少女一直乖巧的接受他的一切安排,戚择有时觉得自己像是饲主,掌控着这只柔弱的雀鸟。他用玻璃罩,罩住了这一朵从天而降的玫瑰。
“我帮你办了十一中的入学申请,明天是开学日,娇娇,你想上大学吗?”
戚择之前没想过安排少女的今后,那时他依旧把姜娇娇视作与他无关的平行线,是之后无需关注的疏离存在。
而戚择现在偶尔会想,她是脱离这个社会的存在,离开他,她就像是无法独立行走的残疾人,她的失忆让她脆弱不堪,一触即碎。他需要让她适应这个社会,直立行走,离开他之后也能过得很好。
校园生活是个温软的方式,能让她学习知识,交朋友,融入社会。
“大学?”
姜娇娇不再同一开始那样懵懂,她接收新事物的速度其实很快,从一无所有,陌生至极,到如今已经能够阅读一本晦涩的书。
她的脑海中建立起了一整个社会的框架。这个框架光辉灿烂,像行者朝望的圣堂,而她的过往却像堕入无间地狱,充斥着阴霾与苦郁。她小心翼翼触碰着身边的真实,不愿坠入回忆的深渊。
她或许是下意识的心有余悸,于是即便毫无记忆也能彻底割裂开她与现世的不同。
“我想要去。”
少女的眼眸渐渐亮起光,群星点点湮没入她的乌眸。
她看起来很开心。戚择也从中抓取到一些满足感,他自然的伸手揉了揉少女柔软的发,“你和戚郁一个班,我会让他照顾你。”
作者有话要说:《行者》是作者自己编的,斯迦耶信徒,婆陀地狱都是瞎写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