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消息解释了晚晚为何敢散药,但是在行梭眼里天字号暗卫并没有这项任务。
天水汇报完以后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带着玄北也开始紧张。
这批暗卫都是在皇城司训练出来的,几乎没有和翟行梭正面接触过,朔英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对他们了如指掌。
反思自己平时训练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做任务刀口舔血都不怕,却在自家主上面前动不动就紧张。
“禀主上,刘子清在侯府惊扰暮姑娘后,属下担心他后续会利用暮姑娘洗钱,所以让天水暗中盯梢,恰巧遇上今日之事。”
天水听了,脑子里掀起巨浪,朔英下发任务时分明说的是,此女有可能是以后的北檀夫人,要她暗中保护,所以她才会出手打晕刘子清。
“暮晚晚煽动断云楼一案的伤患,打晕了刘子清?”翟行梭还是觉出不对,毕竟刘子清不是那等没有脑子的纨绔,想要伤他不容易。
天水:“.......”
“是的,刘子清身边只带了几个小厮,伤患人数众多,刘子清负轻伤离开。”
朔英继续扯谎,天水十分想打爆他的头。
“有几分能耐。”翟行梭微微抬眉,指尖轻敲荷叶扶手,第一次见面,她能从他手下逃脱,他就该知道这不是个一般的姑娘,“那就给她送些药材,她要什么给什么,看她能把这事儿闹多大。”
“不可!”赵承业从急喘中缓过来,“此事未达天听就会惊动宫中各路人马,修建断云楼的钱由户部拨款,三司计相管控,层层流转,工部,中书省均有人卷入,如今只是小小散药已经引了刘子清去闹事,若是真的闹大了,这个小大夫怎么扛得住?”
赵承业越说越急,喘得呼吸不畅,让人看着就难受,行梭皱眉扭头,“即刻去办。”
“是。”
“翟行梭!”赵承业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再累及无辜,这仇,便不要报了!”
言及此,朔英使了眼神让天水和炫北速速退下,赵承业身边那位婢女却装作没看见他的目光,不肯离开,还偷偷抓紧了赵承业的袖子。
见二人关系匪浅,朔英也不敢再多话。
赵承业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过,软了语气,“行梭,我知你想为定北军洗刷冤屈,但你亲手策划的断云楼倒塌一案致东都三分之一的百姓无药可医,无家可归,你看不见他们多可怜吗?此案后果已足够扳倒三司计相,我们再耐心等待些日子,不要再祸及一个心善的小姑娘了。你是为了给十万定北军沉冤昭雪才披上北檀君的皮,不要让这层皮长入你的骨血里,好吗?”
赵承业面色惨白,说完这一长段话已经力竭,但他还是迫切地看着翟行梭。
他不愿他的弟弟变成工于心计的政客,也不愿当初说出九州平四海清,不灭大辽不归宁的热血少年被陷入仇恨的沼泽。
见翟行梭迟迟不说话,赵承业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他刚吸了口气坐下,翟行梭忽然冷笑。
“赵承业,你不配同我讲这些,”他面色依旧冷厉,眼中却一片戚戚,“我大可夜闯皇宫手刃仇人,可你呢,你的太子位你保得住吗,把大显江山交给丽妃生的毒瘤赵承宣,让外戚把持大显朝政,赵承业,是你在求我我。”
赵承业被他气的说不出话,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眉毛揪在一起,言语都从他眼里跑出来,质问,愧疚,失望,愤怒....
如同一铺天盖地的网,将翟行梭困在其中,一寸寸收紧,直到他无法呼吸。
他似乎觉得疼,但又没什么感觉,当疼意日积月累,渗入骨髓,就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疼,也不疼。
赵承业终于承受不住体内气血翻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倒在椅子上不停抽搐。
一旁的侍女吓坏了,手忙脚乱地解开赵承业的领口,塞了药丸在他嘴里,一把摘下面纱,冲翟行梭嚷,“太子为定北王府伸冤,在雪地里连跪七天七夜落下顽疾,你连他都不要了吗?”
“哥哥......”
面纱之下,是和翟行梭七分相似的脸庞,清冷干净,精致如玉。
如果没有那道从耳后一直蜿蜒到嘴角的伤痕,如果她还是定北王府的小小姐,怕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翟行梭冷浸如霜的面色终于露出一丝裂缝,渗出无尽的尖锐和悲怆,哑然道:“柔柔,你还活着?”
“那夜你们都在守岁,我同阿娘说倦了,偷跑去找太子哥哥,半路就听见全家被屠,太子哥哥替我做了假尸,买通了大理寺仵作。”
赵承业忽然深吸一口气,又意识模糊地咳嗽起来,柔柔又给他喂了一颗药,不再理翟行梭。
“朔英,把东宫的大夫请来。”
“没用,”赵弘柔哭得厉害,语气带了责备,“太子的病不可外传,可信的大夫医术有限,也不敢传御医,今日你还这么气他。”
翟行梭站在近处看着赵弘柔,脑海忽然闪过她小时候甜甜唤他哥哥的样子,趴在他肩上得意地告诉他,“我第一喜欢哥哥,第二喜欢太子哥哥。”
可现在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和所有人隔空。
不知是何时起,他和赵承业就变成了如今针锋相对的模样。
“主上,不如属下去请暮姑娘吧,她不涉党争,就当太子殿下是个普通病人。”
朔英开口,翟行梭面上的裂痕迅速修复,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你请不来。”
说罢,广袖一扬,门应风而开,脚尖轻点,掠了出去,一路无阻落到了白安医馆的门口。
晚晚正和两个丫头清点买回来的药材,喜滋滋地说:“幸亏动作快,这些药材起码还能撑一日。”
“我们姑娘天下第一最最好!”
“马屁精。”晚晚打了一下月牙,两人笑做一团。
声线清冷,却因融融笑意让人觉得窝心,像小锤敲击耳膜,震得心房也一起颤动。
翟行梭用碎瓦弹向外门,连击三声,蓝心听见声音,“姑娘我去看看。”
“去吧,你们没事早点休息,明日还有得忙。”
两个丫鬟刚刚退下,翟行梭便用指风灭了灯,从房檐翻身而下,紧紧扣住暮晚晚的脖子,同他闯入暮家那晚一模一样。
只是两人都镇定了需要,翟行梭没有过分用力勒得晚晚喘不过气。
晚晚也没有想惊呼叫人,因为她又闻到了熟悉的兜末香。
“大人....”
待她还想同上次一样问问他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一块黑布忽然搭上了她的眼睛。
“大人这是....”
话未出口,束带绕腰收紧,她整个人都被束带提起来,双脚离地,寒冬夜风刮过面颊,她才意识到,她在空中。
现在想呼救也张不开嘴了,带着她的人应该是在屋顶和树枝上借力,一路起起落落,束带随着力道摇晃。
寒风刺骨不说,光这摇晃就让人胆战心惊,惊吓之余她还有功夫想此人半夜掳她,还能顾着男女之防,用束带吊着她,没有直接上手。
应该不是特别坏。
于是晚晚在一停顿之时,主动攀上了翟行梭的手臂。她在女子中算高挑,和翟行梭一比却整整小了两圈。
就像小奶猫紧紧攀上了主人的手臂,颤巍巍地挂在上面,害怕,却又固执地不松手,好似世间就这一根救命稻草。
翟行梭下意识停住,晚晚感受到手臂肌肉僵硬,以为这人是不喜被触碰,讨好道:“大人,小女没,没忍住,冒犯了。但,但是我们能不能就是说好好走路,路就是给人走的。”
翟行梭不知怎么也注意到,这样折腾姑娘似乎不妥。
但是赵承业的病等不得,于是翟行梭隔着袖子拦住晚晚的肩,再次在夜空中高高跃起。
只是这次广袖盖在晚晚身上,隔绝一半寒意,淡淡的兜末香随夜风入鼻,将心中的害怕惶恐压下,心跳渐渐兴奋起来。
不多时,她被放在地上,广袖从她身上撤下,带她来的人似乎离开,一阵急促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我哥哥犯了急症,姑娘随我来。”
赵弘柔想替晚晚解开蒙眼黑布,晚晚急速退开,“不必了,我见不着脸,希望姑娘能留我一命。”
带她来的男人既然给她蒙了眼睛,就有留她小命的意思。
且这位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不带任何威胁,估计是哪家深宅大院的密辛,知道的越少越好。
赵弘柔不太确定,“姑娘蒙着眼睛如何给我兄长诊治?”
“若有需要,我会让你帮我。我是医者,自然会诚心帮你兄长看病,也希望姑娘不要强人所难。”
赵弘柔一直呆在闺阁中,很少和人提要求,也从未被人驳斥过,虽不放心,也答应了晚晚。
引着晚晚到赵承业休息的房间中。房间里烧了四个炭盆,门窗紧闭,热得人喘不过气。
晚晚刚踏入就觉得难受,正常人呆在这样的坏境里怕也受不住。走近几步,便听见男人的咳喘声音。
好似气管里塞了一团破抹布,下一口气就要被堵住。
晚晚快步走过去捏着赵承业的手腕,感受他微弱的脉搏跳动。
“赶紧把门窗打开,让屋子里空气流通起来。”因为阿娘的原因,晚晚对医者身份一直有深深的敬畏,搭上赵承业的脉搏她就跟着着急起来。
“他咽喉气道受损,这样灼热的空气会要了他的命。”
“可他今日着凉了,受寒后一直咳嗽。”赵弘柔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听。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
赵弘柔闭嘴,乖乖去开窗,晚晚摸索着解了赵承业的衣服,用银针疏通胸口沉积之气,赵承业喘气声更重,嘴角溢出丝丝鲜血。
赵弘柔在旁边低低哭泣,晚晚总分心想去安慰她,干脆把她支使出去。
赵弘柔不愿,但又找不到理由反驳晚晚,只好在窗口远远地看,她不敢离开这个屋子。
刚刚她在翟行梭面前露了脸,违背了对赵承业的承诺,而翟行梭也没有因为她的身份,对她态度好转。
已经变成北檀君的哥哥,会不会认她这个妹妹还未可知。
翟行梭就在不远处,看着扒窗口的赵弘柔,双肩无力地垂着,不复当初将门虎女的飒飒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