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乞儿从四方涌出,穿梭于尸体之间,灵巧如泥鳅,往男人游去。
男人微微转头,流眄间漆黑瞳孔深不见底,如狼凶视,如鸱张翼,抬起修长二指,漫不经心弹出常青树叶,在空中留下几抹绿色残影。
须臾之间,乞儿侧颈被树叶隔开,鲜血从颈动脉喷涌而出,溅起半人高,身子随着迈出的步伐扑倒在地,如肉虫抽搐。
乞儿全灭,一黑衣人从天而降,剑尖直指男人咽喉。
眼看剑身就要没入男人体内,匕首寒光乍现,手起刀落间,黑衣人已身首异处。
空气中血腥气浓稠得化不开,在人皮肤上勾勾缠缠,如小鬼附身。
朱红大门上烫金的“李府”牌匾轰然落下,在男人身后激起一片雪雾,星星点点的雪粒如鬼魅扑向男人。
而男人岿然不动,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只眉间染上几粒雪,从容地像出游赏雪的公子,帝释色青衣同雪雾连城一卷画。
晚晚颤颤微微地放下车帘,却发现马车上钻进来一只小乞丐。因为跑得慢,中途折返,侥幸男人手下逃脱。
蓝心反应快,抬手就要将他推下车去。
“等一下。”晚晚出声阻拦。
“姑娘您看到的。”蓝心知道自家姑娘菩萨心肠,但是若被外头那尊杀神看见,她们几个全搭上也没准。
“没事,”晚晚说话还带着颤音,“刚刚刺杀的乞儿灵活有力,是借乞丐身份接近目标,他高烧不退,又多日未进食,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这个乞儿是刚刚在马路上生火的那个,晚晚给了他一碗热茶,“你为何也扑向那男人?”
乞儿哑着嗓子说:“我瞧见别人都过去,以为是发吃的。”
晚晚瞧他不过四五岁,估计是饿狠了,什么也不知道就跟着跑。流脓的冻疮沾上不少血迹。
“姑娘,外头那人不知道啊。”蓝心执意要将小孩儿撵下去。
“姐姐,救救我,”乞儿烧红的眼睛充满了祈求,“妹妹还在等我。”
月牙哎一身,翻了药出来给乞儿涂上,晚晚撩起车帘一角,想瞧瞧有没有人发现。
男人正从她车前经过,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视线交汇的一刹,她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可他如游走于世界之外,路过她的马车后再未回头。
他一走,周围的压迫感也随之解除。
尸首被清理干净,大雪将鲜血掩盖,地狱变回人间,人群渐渐疏散,马车往前走,外头又嘈杂起来。
“那就是北檀君吧?”
“看他杀人成瘾的样子,一定是他了。”
“这到底是不是人啊,瞧着像圣上让清元观的道人炼出来的鬼。”
“看着像人,杀起来人来像鬼,这家大人又犯了什么罪?前段时间不是还有宫里人来他家宣赏吗?”
“据说是参与断云楼修建的官员,挡了圣上求仙问道之路,又是全家被灭啊,可怜。”
“你悄声些,北檀君耳目遍布天下,你也想今晚死在梦里吗。”
........
晚晚大口呼气,以泻心中阻塞之感,李家小娘子比她小一岁,过年时还同她吃过一盏酒,最是精致爱美,头发丝乱了一点都要生气。
今日被抬出来的时候,发髻凌乱,衣服破损不堪,水晶双莲簪滑落在地,埋入雪中。
月牙吓得不停为她顺气,口中念叨,“没事了,姑娘没事了,没事的都过去了。”
晚晚抱着月牙,到了钱庄才松手。
小乞儿还在他们马车中,蓝心已经将他的外伤包扎好,看着三人准备下车,他如同小狗一般可怜兮兮地盯着晚晚。
“姐姐,我妹妹也有很多伤,姐姐能不能给她也瞧瞧她,她很小的,费不了什么药材,我可以给姐姐做工,我什么都会,我会劈柴。”小孩如抓着救命稻草般不肯放手。
晚晚双手扶起他,放柔了嗓音,“三日后白安药铺散药,你带着你妹妹来吧。”
“谢谢姐姐,你是神仙姐姐,是菩萨下凡。”
得了许诺,小孩抱着吃食飞快向马车的来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眼里全是希望和不安。
“姑娘,你又能救几人呢?”蓝心扶着晚晚往里走,来到钱庄内院,“全城没有一个医馆敢施药,我们何必淌这摊浑水。”
“我娘救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
“嗯?”
“我娘也会认为,反正也救不了几个,所以不救了吗?”晚晚若有所思。
蓝心急忙解释,“姑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怪你,”晚晚拍了拍她,“只是想知道阿娘生命中最后几年是怎么过的。”
蓝心没有再劝,她知道晚晚和她们不一样,和东都其他闺阁儿女也不一样。
她要做的什么,千难万险也不惧。
她不想做的事,自可有万般机巧心思躲过去。
晚晚站在院中,一身素白,不配珠翠却珠玉难极,虽有幕篱遮面,可周身气度光华难挡。
哐铛——
不知谁手中酒盏掉落,砸到渣斗上,发出清脆响声。
楼上,刘子清站在窗口,看风起处,面纱高扬,肤光胜雪,日光耀耀自后侧落下,给面庞渡上浅浅微光,让人看不真切。
面纱落下,尤记得嫣红似雪的唇角,如红梅落雪。
“东都还有此等美人,我为何没见过?”
身旁小厮也够在窗口瞧了,目送晚晚进入后头雅间,“应该是哪家大人不常露面的女儿,之前在花楼没见过啊。”
刘子清听见小厮痴痴呆呆的声音,一脚将小厮踹到墙角,“你还比爷先看上了?”
小厮连连磕头认错,这位爷虽然时常把玩儿过的姑娘赏给他们,让他们也尝口肉吃,但是对于他没玩过的,谁和他抢,就是死路一条。
小厮写连滚带爬出去打听是哪家姑娘。
晚晚已在雅间和卖家谈了七七八八。蓝心聪明有头脑,选的都不算差。
只是对方见了她一个小姑娘,要价反而不爽快了,都想坑她一笔。
如今世道乱,生意不好做,而她不在意挣不挣钱,只是想找个名目存放金器。
原定好她买了铺子和所有伙计,日后按时开工钱,老板见了她之后忽然改口,要所的利润九一分成。
只怕日后不仅不能挣钱,还要往里面亏钱。
“小娘子,这是我祖上基业,我一辈子心血都搭在里面,我是真不舍得啊。”
晚晚已好言说了许久,老板还死咬着不松口,晚晚声音冷下来,“我原是想寻个诚心做生意的伙伴,既然您不想割爱,我也就不为难了,这雅间的费用当我交了您这个朋友,恕不远送。”
老板只是想占便宜,没想到晚晚油盐不进,眼看要黄,急劝道:“我这铺子的地段口碑都是上乘,小娘子不若再考虑考虑...”
“这可不地道,甜水巷二条拐角,既不沿街,又少有人出入,如何算地段上乘?还有口碑,”刘子清摇着扇子推门而进,扭头问旁边的小厮,“你听过时玉当铺这名字吗?”
“回公子,奴才只听过甜水巷四条的世玉当铺。”
“看来这当铺名字也是借别人的名声啊。”
来人头戴紫檀冠,穿一身勾曲纹霜地白直缀,手摇折扇,长相俊美,端的是文人风流做派。
晚晚呼吸一僵,这声音和那日向暮昭云追债之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但是她极好地掩盖住自己的情绪,“谢公子提醒,只是这是妾自己的主意,不麻烦公子了,蓝心,送人。”
蓝心小跑去关门,刘子清将扇子抵在门上,“小娘子莫急,在下刘子清,方才听着这买卖实在不公,忍不住进来提醒。”
那商人本是一脸诧异,听见刘子清名字后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我我我,我不知是刘公子的朋友,我不分成了,这就签字画押给您,不,我再给您降两成。”
“不必,”晚晚冷声道,“老板还是另寻买主吧。”
说话间,那老版已经签字画押,将契约塞到蓝心手里,连滚带爬出了雅间。
房间门关上,刘子清的小厮守在门口,屋内只有晚晚和两个丫鬟,他更加肆无忌惮,眼神里炙热的情/欲如付骨之蛆,令人作呕。
刚刚晚晚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现下看老板的反应也能笃定这人不是好人,且颇有权势,十有八九是暮昭日的债主。
月牙挡到晚晚前方,晚晚紧捏拳头,绷直了背,咽了咽口水,忍着不打颤,“多谢公子,我夫君有疾在身,等我照料,先行一步。”
“小娘子梳着少女的发髻同我谈夫君,这玩笑太过敷衍了些。”刘子清自顾自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你这铺面还是买贵了,你要是愿意,我让他送你如何?”
“公子误会了,妾身已有婚约,婚期就在近日,今日承了公子的情,他日若公子有空,可到平宣候府喝一杯喜酒。”
这人可以在东都最大的钱庄雅间随意出入,只用名讳就将东都经商数十年的老板吓得屁滚尿流,晚晚不敢托大,只得抬出平宣候府。
刘子清咂了两口茶,想起平宣候府是有两个适婚的公子,一个是侯府三子翟文瑞,一个是那杀佛北檀君。
此女容貌过人,又从未在东都露过面,他的人查了近半个时辰也未查到,若是换那尊佛有关系,确实棘手。
简单权衡之后,刘子清拱手笑道,“原来是侯府夫人,那想必不用子清出手了,姑娘请。”
晚晚从容地像刘子清行了个礼,“多谢公子。”
晚晚挺直背脊,款款离开,内衣已被冷汗渗透,刘子清虎狼一般的目光仿佛要在她背上凿个洞。
“去,跟着看看是哪家的。”
他手下大大小小青楼无数,想要爬他床的女子可以从东都排到蜀州,他看上的,没有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