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皑皑
在看到裴玉朝的那一瞬,沈琼芝心中其他纷杂情绪全部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震惊和悲恸。
他的面容身形还是原来的模样,美得不似凡尘之人。
可曾经如墨般的青丝居然全部变成了白发,如皑皑银雪,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裴玉朝看着沈琼芝,面上并无任何情绪,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更是毫无波澜。
两人对视的时间太久,连乌尤珠都注意到了。
她疑惑道:“怎么,你认识她吗?”
裴玉朝收回目光:“不认识,只是有些惊讶。”
乌尤珠问为什么。
裴玉朝淡淡道:“让这么难看的人在身边伺候,难道大梁没有别的女子了?”
乌尤珠笑道:“她是个哑巴,怪可怜的,而且和你一样是夏人,所以才收下她。”
裴玉朝又看了沈琼芝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进屋内去了。乌尤珠拉着小女孩,说说笑笑紧随其后。
这一家三口寻常自然的相处情形让沈琼芝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后,掌心火辣辣的疼起来。
也是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攥得有多用力。
得亏做宫女不许养指甲,早就剪磨得平短,不然这会儿掌心已经见血了。
因驸马嫌弃新来的哑巴难看,夜饭的时候乌尤珠不让沈琼芝进去伺候,她只能提前回住处歇着。
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又给填进去一些错综复杂牵扯不清的东西。
痛楚,酸涩,无措,还有令人窒息的绝望。
深夜,和她同住的夏人宫女回来后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好心安慰。
“驸马不喜欢你是好事,他要是喜欢你,你才危险呢。”
“前些时,他就是随意夸了一句拉珊的发簪不错,她就被公主打个半死轰出去了。”
“哦,你新来的不知道拉珊是谁,她是和公主自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忠心耿耿又精明能干,就因为驸马一句话……哎。要不是旧人们被打发了个七七八八,知根知底的不敢来招惹,哪里轮得到你们这种外人来做公主的贴身宫女呢?”
沈琼芝勉强点头,嗯啊了两声。
夏人宫女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后就睡着了,沈琼芝却是彻夜未眠。
她感觉自己宛如一叶扁舟,被裹挟卷推着到了这凶险激流岔口,举步维艰。
别说她现在喝了哑药说不出话来,即便没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放不下他,而他已经放下了。
可她又能怪他什么。
那么一个见过大风大浪不轻易喜悲的人,却白了满头的发。
如果没有新妻和新的骨肉安慰转移,或许他也撑不到重逢的此时吧。
也好。
走出来也好。
总比他悲伤过度跟着去了的强。
生离再痛,总好过死别。
次日上午,沈琼芝被人推醒,让她去给公主推按身上。
这一手还是她以前在裴府的时候跟着裴玉朝学会的,施展过一次后乌尤珠十分欢喜,才提前让她转做贴身宫女。
进入卧房,只见乌尤珠穿着寝衣懒懒趴在床上,发微微凌乱,满面羞涩满足。
寝衣露出的脖颈和锁骨上都是红痕,可见昨夜激烈。
看到这一幕,沈琼芝身子微微一颤。
她强忍着心痛,垂眸一点点给乌尤珠轻轻推按肩背和腰。
乌尤珠惬意地发出低低感慨声,笑:“还是你的手巧,细腻温柔。你应该是大夏的汉人吧?”
沈琼芝轻轻嗯啊了一声。
乌尤珠道:“昨儿驸马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他在外事情多回来得少,你只要专心伺候好我就行。外头人说我变得严厉凶狠了,那是他们不知道那些贱人做了什么,老老实实的人我不会亏待。”
沈琼芝又嗯了一声。
乌尤珠一点也不嫌弃沈琼芝是个哑巴,反而很喜欢她这一点,迫不及待地和她说起了自己和裴玉朝的相爱之事。
“我和驸马是天定良缘,原本他就该做我的驸马的,可是后来一个妖女把他抢走了。好在她还没得意几年,就被老天收走。果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该强占,不然会遭报应的。”
沈琼芝手微微一重,反应过来后慌忙想道歉,却说不出话,依旧是那些奇怪的声音。
乌尤珠看出她的慌张:“怕什么?接着按。”
沈琼芝尽力镇静,点头继续。
乌尤珠继续怀念道:“我救下他的时候,他像是失了心魂一般,连人和他说话都听不见。还好我一直耐心等,终于把他的心融化了。他对我很好,比对原来那个好无数倍……”
隔得较远的两个宫女偷偷对视了一眼,眼底尽是复杂神色,却不敢表露太久。
接下来的几日,沈琼芝都被迫听着他们的故事。
明明想落泪,却只能强颜欢笑。
好在如今她的脸被蛊虫挤压得十分扭曲,无论是笑是哭都区别不大,乌尤珠看不出什么不对。
十几天后,孙鸿渐以谋士的身份进了宫。
进展这么快,也要归功一部分于乌尤珠的堂妹,盘金胞弟的独生女——束罗郡主。
比起政治军事都毫无建树的皇储乌尤珠,这位同样有着草原神直系后裔纯正血统的堂妹则更得人心。
她能文能武,政绩军功皆亮眼,端的是一呼百应,大家心底都更希望她做下一任的大梁皇帝。
束罗郡主的人发难攻击奶嬷嬷一家,有备而来,来势汹汹。她一时病急乱投医找到孙鸿渐,不曾想竟兵不血刃完美解决。
她意识到此人是个难得的人才,慌忙推荐给自己的主子。
孙鸿渐也不负众望通过了盘金和乌尤珠的考察,正式入宫辅佐这位名不副实的皇储。
之所以说名不副实,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乌尤珠根本不是做君主的料。
她一颗心都在驸马身上,完全没有半分皇族女子的气势野心,只想做那相夫教子的寻常妇人。
大梁国交到这样的蠢人手中,叫人如何安心?
乌尤珠对孙鸿渐的态度极为和善。
不仅仅是因为他聪慧有功,更是因为他不会觊觎驸马,说出来的话还十分合她心意。
孙鸿渐何等察言观色之人,没一会儿便把乌尤珠此人看了个透亮。
既然了解,必定能投其所好。他的态度并不谄媚逢迎,可每一句几乎都摩挲在乌尤珠心坎儿上,让她欢喜舒畅无比。
本来一开始只是想和孙鸿渐随便聊聊,不知不觉间二人就说了整整一天,恨不得引为知己。
直到孙鸿渐告退时,乌尤珠还有些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