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谷浑溃兵的到来,打乱了李让在松州的所有部署。
尤其是松州又即将面对吐蕃增兵的压力,导致松州的守军人手本就捉襟见肘。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所幸李靖提前叫人过来给李让和安修仁预警,二人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当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让作为主将,肯定是免不了送上一封弹劾李靖的折子。
无关私怨,就是单纯的弹劾李靖用兵不当,导致吐谷浑溃军四散逃窜,对松州形成了威胁。
刘仁轨起草,李让用印,安修仁署名,一封折子便出了松州城,径直往东而去。
三人站在城楼上,默默的看着信使消失在无白雪茫茫的群山之中。
良久之后,众人回神。
安修仁有些唏嘘道:“某其实很不理解,为什么每次卫公打仗,总是要被人抓住许多把柄,然后被弹劾得丢掉大半军功?”
听见安修仁的疑问,刘仁轨和李让不由得对视一眼,而后很默契的将头偏朝两面。
安修仁是武将,很少参与进朝堂那些弯弯绕绕里面,所以他不解。
但李让和刘仁轨都不是单纯的武职。
因此,他们明白为什么李靖每次都要留下一些尾巴给别人抓。
那不是尾巴,而是保命的稻草。
一个人,怎么可能做什么事情都尽善尽美呢?
世界上,也不该有十全十美的人。
除非他是天神下凡。
但大唐不需要天神。
或者说,大唐不需要能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天神。
一旦真的有神灵降临,那些嘴里天天喊着什么君权神授天人感应的人,一定会化身成为弑神者。
同样,作为天子的帝王,也不介意背上弑神弑父的名声。
这是汉人的社会构造和文化体系造成的。
在汉人眼中,神,就该摆在神龛里,受世人膜拜和供奉,而不是走出神龛,帮助别人解决困难解决问题。
否则,神能统治天下,还要皇帝和官员做什么?
安修仁自语一句,见李让和刘仁轨都没有搭腔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仰天长叹口气,再度开口问道:“你们说,咱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地道?”
刘仁轨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回道:“卫公平灭吐谷浑,是泼天大功,这点不容置疑,但他放任吐谷浑溃兵朝着松州逃窜也是事实,一码归一码,我等敬佩卫公的用兵能力,但不代表卫公可以漠视我等。”
安修仁诧异地看着刘仁轨,皱眉道:“可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意看见吧?”
刘仁轨道:“下官相信卫公肯定也不愿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事实是,吐谷浑溃兵朝着松州逃窜,已经打乱了大将军在松州的军事部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贻误军机。”
刘仁轨说的话比较客观,安修仁沉思一瞬,也不得不承认,理是这个理。
见安修仁认可自己,刘仁轨继续说道:“安将军,你是名将,自当以战事的全盘胜负为重,但下官是松州随军参谋,肯定只考虑松州的战事如何,在这点上,还请您理解。”
“呃”
安修仁张了张嘴,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李让将二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不由得有些莞尔。
其实从大局上来出发,安修仁和刘仁轨的出发点都没错。
安修仁认为,弹劾一个刚刚为国立下大功的功臣有点丧尽天良,这没错,也不可能错。
刘仁轨认为,李靖放任吐谷浑溃兵流窜的行为威胁到了松州,应该弹劾,这也没错。
二人都是从大局考虑,只是考虑的角度不同而已。
不过,就算两人都没错,李让这一次还是打算站在刘仁轨这边。
毕竟,松州是他的战场,李靖的战场是吐谷浑。
想到这里,李让不由得上前一步,拍拍安修仁的肩膀,笑道:“安兄,有时候,做人是不能太有良心的,忽略人性的自私去谈良心,那是耍流氓。”
“啥耍流氓,某咋就耍流氓了?”
安修仁有些恼怒地瞪着李让,迎上李让似笑非笑的脸,不由得恼羞成怒道:“行行行,耍流氓,你们读书多,某说不过你们。”
看着安修仁恼怒的样子,李让和安修仁对视一句,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听着二人哈哈大笑,安修仁顿时恼怒的拂袖而去。
李让和刘仁轨急忙转身跟上。
三人来到城楼之上,找了堆火围坐下来,开始烤火。
临近元正的日子,天气冷得非常邪性,松州地处高原,雪倒没怎么下,就是到处结冰。
寒风呼啸,能把人冷到血液似乎都冰冻起来。
因此,城楼上,除了值守的将士之外,其他人都围在火边,片刻不肯离开。
对岸的吐蕃人也是一样,吐蕃人长在高原上,比李让这些生活在平原的人更能适应这样的天气。
但适应不代表不害怕,恰恰相反,他们似乎比唐军将士更怕冷。
至少唐军将士,还只是在城楼上各处烧起火堆,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围坐成一堆,而且对于值守城楼之事也没有放弃。
反观吐蕃阵营之中,干脆就在大营正中烧起一堆大火,每日一到夜晚,吐蕃大营之中冲天而起的火苗便将沱水两岸映照得黄如白昼。
短短几个月而已,吐蕃便已经烧光了大营两边的好几座山,导致唐军斥候想要从上游绕到对岸去打探吐蕃军虚实都没了藏身之地。
三人围坐着火堆坐下,方老五原本在另一个火堆烤火,看见三人之后,便急忙爬到了三人所在的火堆这边。
然后恶狠狠的将其中一个将士提溜起来,霸道的坐在了那将士的位置上。
那将士也不恼怒,只是笑嘻嘻地站在方老五身后。
方老五从怀中掏出一个面饼递给那将士,没好气的怒骂道:“要饭的啊?”
将士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只是拿着面饼朝另一个火堆小跑而去。
“饿死鬼投胎来的。”
方老五小声咒骂了一句,旋即转头看着安修仁刘仁轨和李让,笑呵呵地问道:“安将军,刘参谋,二蛋,吃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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