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大唐依旧是一个以血脉为纽带,以血亲为核心的宗族社会。
就拿李让麾下的四百封户来说,除了太平村这一百多户人家之外。
剩下的三个村子,胡家村,赵家村,李家村,从村子名字的前缀就能看得出来,这些村子都是以一姓宗族组成的村子。
而这几个村子中的宿老,在村里的威望比之太平村几位宿老在太平村的威望只高不低。
至少太平村有什么事情都是大家商量着来。
实在商量不出结果,二叔公才会出来一锤定音的做出决定。
而另外几个村子,村中宿老在村子里几乎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因为村子里都是他们血脉上的后辈。
在没有成为李让的封户之前,他们以族规行事,即便是官府想要传达什么政令,也需要通过这些族老。
从家族构成来说,这些宗族血脉构成的村子和世家门阀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不同了,他们成为了李让的封户,还是实封那种。
李让有了对他们生杀予夺的权力,即便是官府也管不了。
而主家和朝廷可不一样。
朝廷不会对他们这些百姓怎么样,只要他们不违背大唐的法律,按时交税,便可以活得自由自在。
但主家的性格却是能直接影响到他们未来的生活。
要是主家是个宽厚的,他们就有好日子过。
要是主家是个喜怒无常的,那他们这些封户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所以他们才会迫切的找上门来。
二叔公在李让的宅子外面的小木楼里接见了一众宿老,针对一众宿老的问题做出了详细的解答。
当然,主要是围绕着李让的性格方面。
至于将来的赋税,或者说租子要怎么收,这是李让才能做决定的事情,二叔公也不敢越俎代庖。
毕竟如今李让的身份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他不高兴了就能随意打上一拐杖的小孙儿,而是大唐有数的尊贵侯爷。
有了二叔公这位得到过太上皇宴请的人瑞做背书,一众宿老们心里也有数了。
留在村子里吃了一顿便饭,在下午时分才坐着牛车欣然离去。
当然,对于回到村中引起的这一切连锁反应,李让这个当事人是不知道的。
两天两夜没睡,他实在太累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面,心中骤然被巨大的安全感包围,一下子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同时,村民们也得了二叔公的严令,除了饭点的时候,不允许有人去打扰李让。
尤其是村子里这些上蹿下跳的熊孩子,今日全都不许出门。
村民们也很自觉,只留下了王叔家大丫守着李让。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李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
但就凭前些日子无数人堵在村口咒骂李让的行为,便猜得出来他消失的这些日子肯定不好过。
现在他回家了,让他好好睡个安稳觉才是正事。
李让也没让村民们失望,这一觉愣是睡了两天一夜。
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清醒过来。
李让茫然的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环境。
确认了他现在是在自己家中,而不是在长安,也不是在陇右之后,整个人便由内而外的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下来,强烈的饥渴感便瞬间涌上心头。
肚子饿与口渴并不冲突,但李让的第一反应不是找吃的或者找水喝,而是冲出房门朝茅厕跑去。
一秒都耽搁不了,不然膀胱和直肠就要爆炸了。
守在门口的大丫发现房门被从里面拉开,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李让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望着李让像是有狗在追一样的迅速跑得不见了踪影,大丫愣在了当场。
片刻后,忍不住跺了跺脚,转身朝门外跑去。
李让这边,跑了好几十秒,终于跑到了旱厕门口。
此时此刻,他无比埋怨郭淮,为何要把旱厕修在这么远的地方,直接修在卧房旁边不好吗?
冲进旱厕,掀起下裳,一气呵成。
片刻之后,李让面上露出了舒坦的表情。
花了半炷香时间解决完五谷轮回的问题,李让这才慢悠悠的朝中庭走去。
方才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了大丫,想必这会儿村子里的人应该都知道了他清醒过来的消息。
而他们心里面肯定有许多疑问。
为何自己消失了这么久,为何会有人跑到村子外面辱骂自己,李让打算去给他们解解惑,顺便觅食。
来到中庭,不出意外,村子里的宿老和青壮已经在等候着他。
就连在家里修养身体的王叔都被大丫搀扶了过来。
一群人聚在如今已是侯府的李宅,面容之上尽是好奇之色。
“二叔公,三大爷,四阿公,五奶奶”
李让进门,依旧是先给几个老人恭恭敬敬的行礼,又将屋子里的长辈都问候了一遍,这才来到主位上盘腿坐下。
“二娃子,饿了吧?”
二叔公开口了,却不是说那些烦人的事情,只是关心他现在是不是肚子饿。
李让咧嘴一笑:“有点!”
二叔公点点头,手中鸠杖轻轻点地,淡淡的说道:“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其他事情待会儿再说!”
二叔公话音刚落,大丫就将一个食盒摆到了李让面前。
“二蛋哥,这是额给你炖的鸡汤,
大丫的声音甜得腻死个人,李让微微一笑,接过食盒打开,取出面团将面团掰碎泡进鸡汤里,端着碗就往嘴里倒。
老实说,他现在真的很渴也很饿,面团配鸡汤刚好可以解决这两个问题。
吃完食盒里的东西,李让对上大丫期待的目光,称赞道:“好吃!”
得了称赞,大丫的脸上顿时露出微笑。
嗯,笑不露齿!
二叔公见李让吃完东西,鸠杖在地板上敲了两下,淡淡的说道:“大丫,你先出去。”
“哦~”
听见二叔公的驱赶,大丫有些失落的收拾好食盒,一步三回头的朝门外走去。
李让也没有阻止,因为他们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确实不适合女孩子听。
待屋子里只剩下一堆糙汉子之后,二叔公这才开口说道:“二娃子,老头子额不问恁这段时间去做了些啥,但前些天村子被封锁,这个事儿恁得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李让点点头,他知道二叔公说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要兴师问罪。
只是单纯的不想他和一众太平村的亲友之间出现间隙。
毕竟村子被官府封锁,确实耽误了许多人家的事情。
受他的连累,村子里许多人家连过冬的柴火都还没有准备好。
这可是大事。
北方的冬天,要是柴火不够,那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但他这个始作俑者,却是始终未曾露面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尽管村民们相信李让,也不会责怪李让,但事情被耽误了那就是被耽误了,哪怕他如今贵为侯爷,也必须为他的错误买单。
在脑海之中整理了一下思绪,李让组织好语言,开始将他离开太平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所作所为娓娓道来。
在场的众人,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李让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李让从在村口斩杀张亮麾下十四名士卒开始说起,说到了牢狱之灾,也说了崔氏掳走他的事情。
一群人静静的听着李让的讲述,心绪也随着李让的话语而起伏。
当李让说到陇西水患的真相之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这一次水患虽然是发生在陇右,但受灾的都是像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他们实在是很难不共鸣。
就连最为年长的二叔公听完,都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好一个李氏,当真是禽兽人家。”
骂完之后,又看着李让赞赏道:“不回去是对的,二娃子恁是在太平村清清白白长成人的,没必要和那等禽兽人家扯上关系。”
李让嗯了一声,接着开始讲他是如何利用舆论为自己,为百姓讨公道。
又是如何暗中引导百姓冲击李氏覆灭了一个传承千年的大家族,如何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祖父被宿国公程咬金溺杀于黄河。
就连转运李氏的财货之时,他是如何烧杀世家门阀派出来的死士都尽数说了出来。
在这些亲人面前,他不想隐瞒什么。
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就算自己不说,随着世家门阀的不断抹黑,他亲手覆灭家族的事情也迟早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就算他有大义灭亲这个光环在头上顶着,但被百姓议论也是难免的事情。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去隐瞒什么。
正如李世民从未去辩解过玄武门之变一样,是非对错,千百年后的后人自会给他们一个公论。
随着李让的话音戛然而止,村民们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复杂了起来。
亲手覆灭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家族,不论怎么说都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太平村虽然没有宗族的说法,但大家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要敬奉祖宗,要兴耀门楣。
一边是亲,一边是理,他们还真不好评判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