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让本以为大火过后还有一场恶战。
但事实证明,是他太谨慎了。
这种超越时代的东西,足以解决掉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麻烦。
天色微亮时,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堆堆骨头渣子。
死士,马车,以及拉车的挽马,全都化为了灰烬,渭河之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久久不曾散去。
“侯侯爷,接下来,咱咱们该做什么?”
刘丛一脸苍白的开口问了一句,整个人因为恐惧导致说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李让回过神来,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于战马之上而变得有些僵硬的双腿。
“叫弟兄们将地上金银铜收集起来,另外,派出斥候去陈仓找陛下的接头部队,让他们带着马车过来。”
抬手揉了揉脸颊,李让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望着眼前的一片灰烬,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惧。
五千多人,最后只留下一堆骨头渣子,磷火的威力已经不能用恶毒来形容了。
这就不该是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东西。
刘丛得到李让的指令,急忙朝着士卒大吼出声:“刘老三,带着你手下的弟兄去陈仓找援军,剩下的人跟本将一起,将散落在地上的金银铜收集起来”
吼完之后,刘丛便一马当先的冲进了一地灰尘之中,似乎是打算用忙碌来掩盖内心深处的畏惧。
将士们如梦初醒,着急忙慌的开始忙碌起来,仿佛唯有忙碌,才能让他们暂时忘记火海之中的惨状。
李让勒马站在原地,望着将士们扒开灰烬,翻出一块块已经融化成各种形状的金属疙瘩,心里压抑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昨夜亲眼目睹火海之时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之中便会不自觉的回想起火海之中的惨状。
火海之中,无数人苦苦挣扎,痛哭流涕哀嚎不已,烈火的灼烧让他们满脸扭曲,宛如地狱之中爬上来的恶鬼。
尽管那是敌人,但敌人也是人。
一把火烧死那么多同类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让在即将窒息之时,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
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李让翻身下马走到河边,捧起一捧冰凉的河水浇在脸上。
被凉水一激,李让总算觉得整个人好受了一点。
只是眼眶不知怎的,忽然就不受控制的流下两行清泪。
李让抬手擦了一下,但泪腺好似失控了一般,越擦眼泪越多。
好在他刚洗了脸,整张脸上都是水渍,别人也看不出来他脸上的究竟是泪水还是河水。
“侯爷,昨夜火药爆炸之时,有不少金银被炸进了渭水,可要安排人下去打捞?”
刘丛不知何时走到了李让身后,整个人身上已经覆满了灰尘。
只是眼眶之下的灰尘被泪水冲出来两条水线,证明他哭了。
李让转过身背对着他,淡淡的说道:“不必了,岸上的金银尽数收集起来别漏了就行,至于河里的,就留在河里吧。”
“是,末将知道了。”
两人的对话很平静,谁也没有拆穿对方现在的窘样。
因为大家都一个样。
正在扒开灰尘寻找金银的将士们同样在无声的泪流。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控制不住。
这一次的车队是诱饵,携带的金银财货不算太多,很快就被收集起来。
只是被大火融化之后,绝大多数金银铜已经融化混合在了一起,拉回长安之后还需要重新冶炼。
不过,问题不大!
至于被火药炸进河水之中的金银铜钱,其实数量并不多,并没有打捞的必要。
因为此次火药的数量不多,主要起到的是一个火源的作用。
现在是秋天,秋天的夜凉,温度比较低,没有火药引爆,李让可没把握让磷火燃烧起来。
唐军将士们静静的守在一堆金银铜融化形成的金属块旁边。
李让也守着,一群人从天亮等到下午,安修仁率领的接头部队终于姗姗来迟。
“吁~”
安修仁勒住马缰,扫视了一圈眼前的环境,见眼前这群唐军士卒士气萎靡不振,顿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跟在他身后的两千将士感觉到气氛不对,也迅速列开阵势做防御之态。
安修仁翻身下马,排开人群来到了李让面前,问道:“怎么了,吃了败仗?”
李让摇摇头道:“没有!”
“没有你做什么小女儿之态?”
安修仁不满的瞪了一眼李让,继续问道:“敌人呢?”
“都死光了!”
李让回答了安修仁的问题,但面上完全看不出半点大胜之后的兴奋。
一旁围观的将士也是一样,虽然不至于颓丧,但显然兴致都不怎么高。
打了胜仗,反而是这个表情,不仅安修仁无法理解,李让也无法理解。
但他确实开心不起来。
安修仁还想继续发问,李让先一步出声,指指一旁的金属块堆成的小山,说道:“将军,此次我带回来的财货都在此处,还请将军速速将其带回长安移交陛下。”
“那你呢?”
闻言,安修仁蹙眉问道。
李让环顾了一圈麾下毫发未伤的唐军士卒,淡淡的说道:“我想回家了。”
安修仁:“?”
李让拍拍屁股,转身朝战马走去。
守在李让金银铜块旁边的刘丛见状,朝安修仁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急忙朝李让追了过去。
两千唐军士卒也翻身上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后,原地便只剩下一脸懵逼的安修仁和他带来的接应的士卒。
“莫名其妙!”
安修仁恨恨的朝李让离去的方向骂了一句。
没好气的对着身旁的副将呵斥道:“愣着干嘛,装车啊”
“驾~”
李让催动战马狂奔,身后的两千骑士同样一言不发。
世家门阀派出来的死士全都死了,转运李氏财货的道路也就安全了。
他们不会再继续派人来抢,因为不划算。
及时止损的道理,世家门阀比李让懂。
所以他放心将惨剧交给安修仁,也放心带着这两千骑卒回长安,而不是将他们遣返回陇右。
没了财货的拖累,李让出陈仓,入关中,过长安而不入,直奔太平村而去。
三百里的路程,李让不眠不休的狂奔了两天。
而刘丛率领的两千士卒,在到达长安之后,便回归了自己所在的折冲都尉府。
“驾!”
太平村遥遥在望,李让将胯下的战马催动得更快了些。
此时此刻,不管是李让,还是他胯下的战马,都已经到了极限。
“驾~”
但李让依旧在快速的催动战马。
终于,在临近村口之时,胯下的战马终于坚持不住掘了蹄子。
身体止不住的前倾,李让抱住脑袋,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卸去了惯性的力道。
李让站起身来,甩了甩有些发胀的脑袋,慢慢的走到战马身前。
战马的两只前蹄跪在地上,皮毛已经被汗水凝结成一绺一绺的。
“希律律~”
马儿不甘的嘶鸣一声,终于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草原马最大的优点就是耐力强悍,但再耐力再强悍,也经不住李让这么造。
这匹从李让还在草原时就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好马,此刻,终究还是到了极限。
李让瘫坐在战马的头颅边,伸出手开始给马儿顺毛。
马儿瞪大了眼睛,眼神之中爆发出浓烈的对于生的渴望。
“那是,二娃子?”
村口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是赵大伯的声音。
李让回过头,朝狂奔而来的赵大伯露出灿烂的笑容,随即倒在地上。
“老伙计,回家了!”
太平村沸腾了,这个平静安稳的小山村,在经历过万人咒骂,封锁村庄,再到全民道歉之后,又一次沸腾起来。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外人,而是因为生于斯长于斯的一个寻常少年。
李让回归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传遍了周边好几个村庄。
赵家村,李家村,胡家村,这几个邻村在得到李让回来的消息之后,村中宿老不约而同的赶到了太平村。
因为这几个村子正是李让的封户,有着生杀大权那种。
三个村子加上太平村这个大村,刚好四百户人家。
如今主家回归,村中宿老上门拜访本就是应有之义。
但李让被赵大伯带回村子里之后就一直在沉睡。
所以接待这些宿老的任务,只能落在二叔公这个已经八十岁多的花甲老人身上。
四个村子的宿老加起来二十多人,其中年纪最轻的也有六十多岁。
毫不夸张的说,这些宗老宿老才是真正掌控着几个村子生死存亡的大人物。
这么大的阵仗,太平村的这些二代人物还镇不住这个场子。
而这些宿老联袂而来的目的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打探李让这个新主子对他们的态度。
从今往后赋税该怎么交,徭役该怎么服?
顺便看看这位新主子的脾性如何,是否会滥杀无辜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也是他们必须要弄清楚的事情,则是李让这个新主子的出现,会不会影响他们对村子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