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六尺长三尺深的小坑,李让和安修仁挖了足足半个时辰。
挖好坑,两人又将已经烧得只剩下骨头的两个袍泽搬进坑里,随后便将土坑填平。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战死在异国他乡之人,能有一个埋骨之所便已是侥幸。
至于马革裹尸还,那是军中大将独有的殊荣。
绝大多数将士在战死之后,唯一的下场便是尸体被野兽吞食。
看着被填平的土坑,李让忍不住有些唏嘘。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时代,人命是不值钱的。
在他和安修仁忙碌的这个半个时辰,也有出去搜捕的唐军将士陆陆续续的返回。
但大都是一无所获。
安修仁给他们的命令,是搜捕方圆二十里的距离,不能超出二十里之外。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更方便驰援同伴。
二十里的距离,恰好是骑兵发起冲锋的最远距离。
谁也不知道颉利身旁还有没有护卫,万一某一支唐军遭遇袭击,其他的唐军将士便能快速支援。
草原上没有时间的概念,漫天的风雪让人分不清现在是早上,中午,还是下午。
去搜捕颉利的唐军陆陆续续的返回,每个人的脸上的失落都没法掩盖。
颉利就像是人蒸发了一样,任凭唐军怎么搜索,都没有发现一丁点蛛丝马迹。
天色越来越暗,安修仁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没有携带粮食和水,追击两百里已经是唐军的极限。
一旦再继续追击下去,唐军便很有可能冻饿而死。
就算不被冻饿而死,也很有可能在雪原中迷失方向。
回来的唐军将士已经超过四百之数,只剩下零星的两三支小队还不见踪影。
而对于那两三支还没返回的小队,其他人也基本上不抱什么希望了。
看着一群袍泽们脸上的失望,李让忍不住眉头微蹙。
“没道理啊,历史上那谁不就是在旱獭洞里找到颉利的吗?”
终于,最后几支唐军小队也回来了。
和预料之中的一样,他们也没能逮到颉利。
不过他们也不是毫无收获,而是带回来一只以金丝银线作为装饰的牛皮靴子。
不用怀疑,在草原上一只靴子能做得如此豪华的人,唯有颉利。
安修仁冷着脸将靴子丢到一边,随后清点了一下人数。
见所有人都已经安全回来,便沉声道:“弟兄们,追出两百里,咱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再追下去就会有迷路的风险,这一次虽然没能逮到颉利,但率先攻破突厥帅帐的功劳依旧是属于我们,现在该回去领赏了。”
安修仁的声音传遍了全军,可惜效果不大。
攻破突厥帅帐的功劳虽然大,但也要看和怎么比,和活捉颉利的功劳比,攻破突厥帅帐的功劳就是渣渣。
所以,将士们是真的不甘心啊。
“可恶啊,就差一点点。”
有唐军将士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泼天的富贵就差那么一点了,换成谁来都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只是他们也很清楚,没有携带水和粮食的情况下,追出两百里已经是所有人的极限,再追下去就有性命之危了。
好不容易在突厥人刀下活下来,现在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去死。
所以将士们回应安修仁的,只有沉默,唯有沉默。
安修仁同样是满心不甘,但还是那句话,他需要对活下来的唐军将士负责。
见没法调动起来将士们的士气,安修仁只得继续承诺:“颉利不过是被咱们追成丧家之犬的废物,抓不到就抓不到吧,回到长安之后,本将亲自去向陛下请功,就算是在陛
听到官升一级四个字,将士们低迷的士气终于稍微好了点。
但还是有将士忍不住摇头叹息:“可惜了,若是抓到颉利,何止官升一级。”
李让回神,看着将士们的情绪被安修仁调动起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实话实说,他觉得安修仁这个人很不错。
在历史上,这个人就是死得太早了,不然大唐贞观年间的名将中肯定有他一席之地。
李让没有去管他怎么给将士们洗脑,而是低头捡起那只靴子仔细端详起来。
颉利慌得连靴子都跑丢了,那就说明在唐军将士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肯定亲眼看见了。
甚至李让都怀疑这只靴子就是颉利在让那些剩下的突厥士兵朝他们发起冲锋的时候不小心跑丢的。
也就是说,颉利肯定还在这片雪原之上没有跑远。
李让转头看向带回这只靴子的那个唐军将士,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看见他的动作,安修仁顿时住嘴,凑到李让耳边低声问道:“小家伙,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李让摇摇头,面露思索之色。
带回这只靴子的唐军将士是一个比李让年纪稍大的青年,见李让朝他招手,忙小跑上前问道:“李兄弟,怎么了?”
李让问道:“这只靴子,是在哪里发现的?”
那青年指着一个方向:“就在前面不远处,约莫三四里的距离吧。”
李让查他点点头,随后脸上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朝安修仁拱手道:“将军,我想去发现靴子的地方看看。”
安修仁沉吟片刻,随后应道:“也罢,多的时间都耽搁了,也不差这点。”
“走吧,本将也和你一起去看看。”
“好!”
李让翻身上马,迎面吹来的寒风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
安修仁看了一眼那青年,淡淡的吩咐道:“前面带路。”
三四里的距离,顷刻便至。
那青年下马,指着一片已经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的积雪道:“将军,靴子便是在此处发现的,但卑职等人将这里的积雪翻遍,也没有发现颉利的踪迹。”
李让环视了一圈眼前的环境,这一片积雪确实已经看不出来什么线索。
他们搜捕还没开始的时候,李让便叮嘱他们搜索一下旱獭洞,现在看来,他们将李让的意见执行得很好。
原本平坦的雪地上,像是开出来一朵朵洁白的花。
每一朵花就是一个旱獭洞的出口。
但原本旱獭洞的出口不是这样的,正常的旱獭洞只是一个小鼓包,表面上的积雪不会被破坏,但积雪
而这些花儿一样的雪堆,是被搜寻旱獭洞的将士们翻出来的。
李让站在原地,估算了一下人的皮肤在零下几十度的温度里,要多久坏死,又迈出双腿丈量了几十米的距离。
随后看向安修仁道:“将军,卑职建议,将方圆三百米以内的旱獭洞全部挖开。”
三百米,是李让估算出来的一个数值,他笃定,失去了靴子之后,颉利的脚掌会迅速坏死。
能赤脚在零下几十度的雪原里走出三百米的距离,已经是正常人类的极限。
安修仁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李让。
又看了一眼正在窃窃私语的唐军将士。
随后正色道:“你有把握吗?”
李让摇头:“没把握,但是可以赌一把,万一呢?”
安修仁脸皮一抽,他还以为李让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结果李让却给他来了句赌一把,一瞬间让他有些无语。
不过想到万一赌赢带来的好处,安修仁还是决定再听这个小家伙一次。
左右不过是挖一下方圆三百米的旱獭洞。
这么点面积,能有几个洞?
四五百人一起工作,半个时辰足够将这一片地掘地三尺了。
半个时辰而已,他还浪费得起!
安修仁一声令下,将士们便抽出腰间长刀开始忙碌起来。
一个直径六百米的圆里面会有几个旱獭洞?
答案是很多!
旱獭洞与旱獭洞之间,基本上都有通道连接起来,一只旱獭便有可能预备出十几个洞作为逃命的出口。
这也算是老鼠家族的传统了,不然怎么会有狡猾如鼠的说法呢?
于是将士们干脆直接掘地三尺。
这里的掘地三尺,不是形容词,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掘地三尺。
不消片刻,将士们翻起来的冻土便瞬间堆成了一座小山。
安修仁一脸黑线的看着眼前出现的大坑,忍不住自语道:“早知道刚才就不那么费劲儿挖坑了。”
李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在功劳面前,将士们的刨土的热情高涨得令人发指。
忽然,不远处传来惊喜的大喊声:“将军,将军,这里有发现”
安修仁闻言一愣,随后下意识的和李让对视一眼,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狂喜之色。
两人一个激灵,宛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跑去。
“哪里哪里,在哪里,有什么发现?”
“将将军,这个洞有攀爬的痕迹。”
那将士一脸激动之色,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李让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自己的腰粗的旱獭洞,忍不住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因为这个洞里,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挖,快继续往下挖!”
安修仁的声音也是瞬间颤抖起来,在旱獭洞里发现了新鲜的血迹,傻子啊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