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锦从未觉得,这几阶如此长,如此沉重。
她一袭青白色狐绒锦袍,立在二楼楼梯口处,望着安锦阁前厅中修长削瘦,却清艳如檐柱上雕刻的云中仙君一样的男子,心越落越深。
深到地狱,被小鬼们抓着撕扯。
那厅中之人好像心灵感应般转身看向她,男人一袭白色厚锦长衫,外面披着一件北尧特有的狼绒黑金大氅,如琳琅珠玉,又如泣血罂粟。
“阿鸢…”
男人勾着嘴角,拖长尾音。
这幅在外人看来干净清透的笑,在苏如锦眼中,却如含着刀片,等着她亲自去噙过来。
她身后的四人愣住了,眼前这是?
潘岳?不像,潘岳的眼神没有这样危险深邃。
业暝?更不像,业暝没有泼墨般的长发。
这男人更像业暝和潘岳的结合体,危险神秘,美艳无俦。他正在原地等着,等着她口中的阿鸢走向他。
苏如锦手藏在锦袍之下,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心,缓缓下了楼梯,走进男人身边,四目相视,转换着旁人看不出来的深深波光。
男人抬手,托起了苏如锦藏在衣袖中的小手,他心疼地看着她手心只指甲印子,缓缓抚摸:“阿鸢,看见我这样紧张么?那想必,你是没有忘记我的…”
苏如锦心里咯噔一下,这男人竟如此敏感聪明,比叶帷安更快地看出自己没失忆。
她浅笑启唇:
“其他人自是都忘了,我不明白的是,为何独独没忘你?”
男人也笑了,笑得欣慰又满足。没回话却微微侧头,看向刚才苏如锦走下来的那个楼梯。
叶帷安正阴沉着脸站在那里,依旧是浑身的暗黑色,他右手依然端立腹前,却捻着指尖,用力得将手指捏青。他冷眼看着厅中的苏如锦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陌生的,却是苏如锦口中独独没忘的男人。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业暝?不是僧人么,为何有头发。
苏如锦咽了咽嗓尖的哽咽感,她知道自己刚才这句话被叶帷安听见了,可即使是如此,她也得这样说。
她漫不经心将目光从叶帷安身上转回。
落在眼前这个男人质感十分上乘的狼氅上,问:“现在,我是该叫你业暝?还是潘岳…”
“阿鸢,我当然是,业暝。”
男人笑着,在叶帷安的注视下,轻轻抚摸着苏如锦细腻光滑的脸颊。
他眼中的爱意深深刺激着叶帷安。
叶帷安身负重伤,如今只觉得有人又往他心口狠狠打了一掌,倏然他嗓尖发痒,一股腥甜直冲胸口,他冷不丁突出一口鲜血,摇晃了半步,手掌狠狠抓住了旁边的扶手。
双眼含着血丝和水痕,死死盯着厅中那一对看似般配的人。
四人急了,两人冲上去扶他,两人对着苏如锦喊道:“将军他,将军吐血了。”
苏如锦垂着眉眼,谁人也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只听见她淡淡说了一声:“扶上去休息吧,好生养着。”
业暝转身对视着叶帷安赤红的双眸,淡然一笑,揽着苏如锦肩头,伸手一只指头刮擦,眼神依旧挑衅地看他:“阿鸢,我刚才听陈掌柜说,此人是你夫君?可属实?…”
苏如锦抬起头,双眼不屑,毫无波澜:“什么夫君?供我玩乐的床伴罢了…”
厅中寂静一片。
只能听见四人急喘的呼吸声。
叶帷安捂着胸口,生生将嘴里的血咽了下去,他眼中快噙不住那逐渐满上来的水痕,低头的瞬间,眼泪便重重砸了下来。
“回房。”
他声音很沉,很轻。
却无比清晰地落在苏如锦耳中。
她依旧没回头,以往还能靠着指甲掐进手心的痛快感来转移心中的痛楚,如今,手被业暝握住,她只能生生忍受心里散发出来的撕心裂肺。
然而,刚缓解过来,打算在业暝这里套几句话。
耳边便传来目前她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如锦,为何潘岳又失踪了!”
随即,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可马上,脚步声嘎然而止。
她听见郝元佳止步在两米外的地方,她不敢转身看,她怕看见郝元佳惊异失望的表情。
毕竟此刻,她口中的潘岳,正紧紧攥着她好友的手。
“你们……你们……潘岳!你为何会跟如锦在一起?还……还牵着她的手?”
郝元佳声音果然十分悲哀诧异,甚至逐渐颤抖。
苏如锦立马抽回手。
可有什么用呢?
业暝看了眼郝元佳,想说什么,却被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挣扎压抑住了。这感觉,像是心里住了另一个灵魂。
他知道,这是潘岳不安的魂魄。
这次,太仓促。没等潘岳忘掉之前种种,他就被迫借了他的身,都怪楚然下剑太利落。
可无妨,假以时日,潘岳残存的思想早晚会被自己压制。
可眼前,他对着郝元佳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那只能让他的阿鸢来说了。
“阿鸢,你替我说罢,毕竟,她是你的朋友。”
苏如锦咬着嘴唇,心里想了无数个说辞,
直接说这是业暝?她恐怕会被人当成疯子,谁会在几天时间从秃子变成长发飘飘!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就是潘岳的长相…
虽然跟业暝十分相似,可亲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啊。
苏如锦探口气,轻声说道:“对不起,请问你是?”
郝元佳愣住了,又往前走了几步:“什么?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元佳啊!”
乌月忙解释道:“前几日主人受伤了,昏迷了很久,醒来就失忆了…郝小姐莫怪。”
这是苏如锦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有时候逃避还是很有用的。
郝元佳赶忙上前,从上到下把苏如锦摸了一遍:“你没事吧?为何不跟我讲!怎么会失忆,是不是在寒古寺被人打了脑子?”
郝元佳很着急,一口气问完了才想起来她身边的潘岳。
她直起身,直勾勾盯着潘岳,冷声问:“不过,潘岳怎么会牵着你的手?如锦,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如锦咽了咽口水,转着眼珠一脑门坏心思,还是把这个问题交给业暝处理!
她颤巍巍小心翼翼嘟囔:“我也不知道啊,我醒过来这男人就拉着我的手,说是我夫君。我也怪疑惑的…”
“可是我失忆了,我实在想不起来!”
她装得越发委屈,偷偷瞄着业暝,业暝倒是噙着笑,满脸宠溺看着她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