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瞎太久了,萧以落觉得自己能接受的东西变多了。
比如说宋知沉弄瞎她这个事实,比如说萧家这狗了血的现状……再比如,有些人生来就是在质疑别人。
要换做曾经,萧以落第一个不开心。
但后来看淡了,她只想自己睁开眼睛,记下对方尖酸刻薄的嘴脸——那一定是一种冷门艺术。
可真等见到了,又觉得不过如此。或许是年纪大了,很多事都看淡了。
“你!”
夏小姐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刚想出口反驳,肩上就搭上了胳膊。她回头,正好撞上周凝的脸。
“什么?夏小姐想对钢琴进行深度探讨?”
“???”
“我陪你聊,我也懂点儿。”周凝硬生生地把她拐走,朝萧以落使了个眼色。
夏小姐一脸懵逼,“什么跟什么啊?”
周凝:“你管呢,过来吧你!”
萧以落:“……”
不得不承认。
周小凝同志没事找事的能力,比她要强。
掌声还在断断续续响起。
萧以落站在台上半天,看场面陆陆续续热闹起来。甜点附近为了一大帮小孩子,贵宾们端起香槟,那边的高中生们齐聚一趟剥小龙虾。
没啥意思。
萧以落扣上钢琴盖,打了个哈欠儿。
其实今天这场琴她想糊弄过去来着,结果她太久没摸到钢琴了,一碰就停不下来。弄得好多人现在都在朝她议论纷纷。
就连顾雪娆都避她远远的,那架势,像是怀疑她被人夺了舍。
萧以落大大方方掀了她一白眼。
外面黑了天,管家点起了串灯,一闪一闪的,像星星。
萧以落目光掠过窗外,视线定在了墙上的钟表。
她该走了。
再不走,一会儿没公交可坐了。
谁能想到呢?
刚还跟着钢琴熠熠生辉的萧家大小姐,下了台,要去赶最后一趟公交车。
走大门是不行了,明天该有人传她离家出走。
钻狗洞?
嗯……不传她离家出走了,明天直接头条新物种。
萧以落百无聊赖,还得应付着过来碎嘴子的宾客。
前一脚哄走一个找她拍电视剧的,后一脚又送走一个找她拍恋综的,她头疼,靠在餐桌上含了块蜜枣。
突然,旁边传来一句:“靠,这枣基因突变了吧!齁甜!”
“……”
萧以落同感,忍着甜腻吞进肚,转向说话的人,居然是陶柘。
他已经换了身新的西装,领带歪歪着,看着痞里痞气。腮帮子含着一颗枣,他眼神刻意往萧以落的方向游一圈。
陶柘:“咳,挺巧。”
萧以落:“……”
对,在你家见到你,真巧。
萧以落刚腹诽完这么一句,脑袋里却突然灵光一现,腾地从桌上撑起来。
“等下,这是你家。”
陶柘:“?犯什么病?”
他以为萧以落还要跟他计较什么家产,什么地位问题,本来都皱着眉开始等待一张恶战了。
谁想萧以落只是四处看了看,神情比小偷都贼,然后趴在他耳边,小声问:“你平时半夜,怎么逃出去撒欢的?”
“……”陶柘瞬间不乐意了,“谁逃出去了,我三好学生——”
“少来。”
萧以落直接打断他,“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啊?”
陶柘:“……”
他觉得萧以落真的有些不一样了,但这不一样的点还会上下波动。方才弹琴是变得高大上了,这会儿打听这个,为什么这么接地气啊???
“快说。”萧以落催促道。
陶柘深呼一口气,闭了闭眼:“二楼东边厕所……窗户外面被我放了个梯子。”
梯子不是人造的。
倒数第二节和最后一节差了十万八千里,萧以落闭眼一跳,旁边石阶正好压到麻筋,跌出院子那姿势像得了十年脑血栓。
……大爷的。
下回还是钻狗洞吧。
萧以落朝着街边螃蟹移,缓缓找着知觉。她低着头,步伐很快,忽然就撞上了什么人。
结实的胸膛和额头撞击,发出很闷的一声响。
“不好意思。”
萧以落退后两步,正要绕开继续走,却发现对面的人没有下一步动作。
同时,她鼻端嗅到了一股乌木的香气。
身体要比大脑反应快,在察觉到这是宋知沉身上的气味后,萧以落下意识抬起脑袋。
少年身着正装,皮鞋擦得很亮,不过脱了西装外套,挽在了胳膊上。路灯刚好亮起,在他冷淡的脸上打上一层淡黄的光,眼窝下有一条浅浅的阴影。
宋知沉下意识把她扶稳,又迅速抽开手,像是摸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萧以落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你。”宋知沉抬捷,朝灯火通明的别墅瞧了一眼,“我要是没记错,里面现在举办的是萧小姐的升学宴。”
“……”
萧以落本来没想回答他,但看在他难得发问,还是决定施舍他一把:“我要去赶公交,小脑残,别挡道。”
一束灯光照过来,由远及近,在夏末带起了一阵闷热的风。
公交车来了。
萧以落赶公交成习惯,立即就朝车站的方向跑。
司机大概是看出来她的意图,瞧着前面站点也没人站着,便给她开了个后门,提前停下。
车屁股一墩地,自动门在萧以落门前缓缓拉开。
“再见啦小脑残!”她还挺讲究礼貌,“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升学宴!”
司机摁了下喇叭,“行了,别依依不舍了,赶紧上车!”
萧以落嘿嘿一笑,上了车,又朝司机道谢:“谢谢师傅。”
小姑娘开心起来,笑容都是甜的。
司机难得心口暖洋洋,哼哧一声笑了,“赶紧的吧,投币!”
“好的好的。”
萧以落扬着嘴角去摸口袋,摸着摸着……咦?她今天怎么穿的是裙子?
见她动作一停,司机脸泛绿光:“怎么着?”
萧以落尴尬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支持微信转账吗?”
司机微笑:“你看我像不像微信?”
萧以落:“……”
我恨。
为什么这时候乘车码还没普及!
萧以落请求通融:“能不能……”
司机大公无私:“不能。”
眼看着时间要到了,这一趟还是末班车,萧以落有点崩溃。
最后只好疾病乱投医,朝着没走的宋知沉喊道:“喂!可以借我一块钱吗?”
宋知沉先是淡漠地看了她两秒,而后走到公车门前,摸了摸自己兜里。
萧以落松一大口气,回头朝师傅得意一笑:“我马上就有了。”
司机:“吼。”
然而,还没等萧以落回头,车下的宋知沉却拿出了手机。苹果新型,还九成新。
“支付宝行吗?”
萧以落:“……”
司机:“……”
两秒钟后,萧以落被撵下了车。
晚风拂过,带起树叶一片悦耳的沙沙声,月亮出来了,一弯挂在天上。
萧以落就这么跟宋知沉并排站,狠狠地吸了口汽车尾气。
“我可以骂你吗?”她45度仰望天空,问道。
“不行。”宋知沉回答。
“那我可以能问一下,宋小少爷,为什么兜里连一块钱都没有?”
“难道我还要替你准备着?”
萧以落又叹了声,掏出手机准备叫个车。如果这时候有烟就好了,能更显她沧桑,可惜她不抽。
她没话找话道:“你进都没进去吗?”
宋知沉:“进去了,太吵,出来了。”
萧以落:“哦。”
跟这人说话好费劲儿。
萧以落真的很不理解上辈子的自己,怎么这么盼望着跟他亲近呢?图什么呢?
图他声音好听?
叫车软件显示正在匹配,萧以落盯着手机屏,忽然被人伸手摁了“取消”。
我——
萧以落用口型骂了句人,刚愤愤地抬起头,就听见头上传来句:“我送你回去。”
“……”
刚燃的火气被人一把浇灭,萧以落朝他眨巴眨巴眼。
“啊?”
“不坐?”宋知沉也没给她反应时间,“你升学宴,我没礼物,送你回去意思意思。”
“……”
好一个意思意思。
萧以落刮了把鼻子。跟人走之前,先跟自己事先声明:他说话真的不好听,坐他车或许真的只是因为……
他……他声音好听。
该说不说,在某些方面,宋知沉确实有过人之处。
比如这个心理承受能力。
前两天刚出完车祸,今天在高架桥上就把速度飙到了七十迈。萧以落开始嫌闷开了车窗,后来风差点把嘴吹歪。
“你要飞啊?”她扭头问。
宋知沉显然不想理她,萧以落只当他默认。她把车窗缓缓拉上,却发现街边树退后得慢了些,车速被渐渐降了下来。
“麻烦。”
她听见旁边传来了很闷的两个字。
科学表明,18、19岁年龄附近的人最容易出车祸。
因为他们经历的太少,刚考下来证,还不知道该怎么把控速度,动不动就能把车和自己弄得变体鳞伤。
但宋知沉不是。
他车开的很稳,每次踩刹车都没有太大的反应,跟他为人一样稳重。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
萧以落非常懂事,没有多待,第一时间解了安全带,冲着窗户跟司机道了声“谢谢”,又接上一句“再见”。
她把着玻璃窗,却在下一刻攥了一手空。
车窗降到最下面,露出来了宋知沉的侧脸。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半晌才把脸转过来。
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错。
他眸子颜色太深了,阴鸷而不善,只有路灯在里面闪烁。
萧以落茫然:“怎么了?”
“别再见了。”宋知沉的嗓音传过来,“我每次都希望能跟你最后一次见面。”
“……”
心头无序地重重一跳,就像一块结痂的伤疤被人蹭开了一角,血珠大颗地向下滚落。
萧以落明明已经不疼了,却还是微微发怔。
拜托,每次见面是我刻意的吗。
宋知沉似乎对她的反应意料之内。
“也别写什么邀请函,”他冷锐不减,“不要再和我有交集了。”
说完,他驾着车扬长而去。
就连窗户都没再拉上,徒留萧以落保持原状,半弯着腰。她像被破了一盆冷水,被萧瑟风吹得一激灵。
她原地站了片刻,回身走进了酒店。
不知道是不是晚宴呆了太久,她进屋连灯都没想开,累得脱了鞋就将自己扔在了床上。
手臂遮着双眼,萧以落却把气狠狠地憋了一大口,像是要憋死自己。
直到双颊通红,嘴唇抿得发青,她才把那口气换出去。
“操。”
半晌,萧以落吐了句脏话,“……刚才真应该骂他两句。”
他是什么东西啊。
傻x。
结果安静的酒店房间,忽然传出来了一句回音:“不好意思,没理解您的意思呢。”
萧以落:“……”
然后她又骂了句脏。
她瞬间从床上撑起来,看着这个从床另一侧,匍匐前进的……扫地机器人。
它脑袋上方安了个电子屏,非常先进,估计是酒店新加的物件。
屏幕一闪,弹出来了一个“您想怎么称呼我?”,底下是一些姓名的灵感,小娟小甜什么的,还有一栏自定义的框。
萧以落弯下腰,弹出键盘。
也许是心情太过复杂,也许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她手比脑子更有想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宋知沉”三个字已经被设置成它的新名字了。
扫地机器人荣幸至极,欢快地跑到了视线之外。
跑着跑着,就听见主人没什么语调地召唤它。
“宋知沉。”
“我在。”
居然这么快就有需求了,“宋知沉”原地一打旋,回头又蹭到了萧以落脚底。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萧以落还没完全搞懂这个功能,只是随口一叫,一时想不出来能让“宋知沉”干什么。
又不能让这玩意一直在自己脚边转悠……
于是她用脚趾戳了它一下,抬起了一侧眉梢:“狗叫两声?”
作者有话要说:扫地机器人:首先 我没惹你们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