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明镜胡同里,能听见三两声吉他的拨弦。
这里之所以能叫明镜胡同,是因为但凡下雨,石板铺的地面上就会留下一层薄薄的水洼,能反射出月亮的皎洁。
巧的是,今晚恰巧有雨,也有月亮。
宋知沉坐在窗台上,用琴弦模仿着水滴落下的声音。
只不过这个点的明镜胡同不太寂静,偶尔能听见车鸣,墙与墙之间会倏忽地穿过一条长长地影子。还有车碾过水洼的细碎声音,稀稀落落。
门突然被敲了一声,宋知沉从窗外收回目光。没有打扰也没有可惜,表情只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进。”
“这么热的天还关门?开着多凉——你怎么又跑到窗台上去了?”宋天看到他的动作,皱眉道,“危不危险?”
“……”
二楼,摔都摔不死。
宋知沉短暂地无语住,回道:“这样不是更凉快?”
“就能跟我扯没用的。”宋天笑他。
这是他二哥。
宋知沉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宋阳,一个叫宋天,只有他自己叫宋知沉,光听名字,就能从字面意义上明白,什么叫做天上地下。
他回忆起了那个梦。
梦见就是这个人,被他留在了非洲三年,再也没回来过,后来没了联系,不知生死,被他挂了死亡证明。
其实很多东西很合理,宋天确实有去非洲的打算,而自己也早晚有一天……会把宋氏拿下。
宋天随手往他的桌上扔了个通红的信封,“看看吧。”
“这是什么?”宋知沉问。
“萧家寄来的请柬。”宋天手里也有一封,只不过是黑的,“升学宴。”
宋知沉轻轻皱了下眉。
“不是,我怎么没搞明白这大小姐的意思呢?”宋天道,“怎么你是红的,我是黑的,这还有一封给咱哥的,居然还他妈……是绿的???”
宋知沉:“……”
宋天纳闷:“她想法一直这么有创意吗?”
可不,那三张200元支票还在抽屉里呢。
宋知沉闷笑一声,模棱两可道:“或许吧。”
对,也有很多东西不合理,和那个梦。
比如萧以落。
与之不同的是,他感觉萧以落并不喜欢他。甚至还有点讨厌他,不知道从哪积攒的怨气。
这样……倒好。
能轻松一点。
宋天翻开请柬,随意扫了一眼:“这是考上哪了,她怎么也没写啊?”
那上面只有女孩子几行隽秀的字迹,笔锋潇洒,力道不重,相当漂亮——
【很高兴能与您分享这个喜讯:经过十二年的努力学习,我终于金榜题名,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在此向您发出诚挚地邀请,届时我们一起共度晚餐,共享喜悦*。】
附上萧家的地点,还有萧以落的姓名。
宋天正正反反翻了两遍:“你知道她考去哪了吗?”
“我哪知道。”
宋知沉屑笑,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他一只手搭好吉他,反身捞过自己通红的邀请函。
宋天说:“不用看,肯定都是一样的。”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去也是一定得去的,不能不给萧家面子,但宋知沉还是垂眼翻开了。
没想到,那上面呈现的是截然不同的几行字。隔着字迹,仿佛能感受到她写时的心境——
【这是个天大的喜讯,我写了60封邀请函,用尽了三只中性笔,却只想告诉你一个人。只因为这是一场关于理想的邀约,可对我来说,你才是理想本身。】
宋知沉:“……”
宋天探过来身子,好奇地朝那请柬上一瞧,“写什么了?”
结果半个字也没瞧着,被宋知沉迅速扣了上,少年脸上的表情难得有点复杂。
“没什么。”他说。
说完又飞快补充,像掩饰什么似的,“都是一样的。”
结果这么一说,宋天更好奇了。他饶有趣味的打量了一下自己弟弟,像是从中发现了某种新鲜的东西。
几秒后,他语速很慢地问道:“既然都一样,你耳朵怎么红了?”
宋知沉没答,扭头回了窗台,只留下了一句没什么底气的话。
“……闭嘴吧。”
升学宴当天,萧家张灯结彩,从没有过这样的热闹。
萧以落换上了身天蓝色的短裙,头发被高高竖起。正站在门前迎接客人。
“恭喜恭喜啊,你今天真的太好看了!”
“去哪个大学了!让我家那个沾沾光!”
“你这种人就是活该火!”
……
奉承的话听得耳朵生茧,萧以落笑得嘴角都发僵,到最后说谢谢说得嘴飘。
桌上米白色的邀请函摆了一片,一张其他颜色的都没有——宋家还没来。
系统问她。
【他们真的会来吗?】
萧以落也说不准,因为上辈子压根就没邀请他们。幸亏周凝这回多买了三张,否则寄都没得寄,还暧昧个屁。
【什么叫暧昧个屁?】
【你嘴上说着不愿意,写得倒是肉麻。】
萧以落扯了扯嘴角。
没有人比她更懂喜欢宋知沉。
更何况这种,算肉麻?
开玩笑。
有本事把上辈子的萧以落找来,必须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肉麻的最高造诣。
【……】
可能在门口站太久了,顾雪娆从门里探出头,叫她,“你在这站着干什么?那网上照片都传疯了,你还想在这给谁看啊?滚去后厨看着去!”
她再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仗着萧以落现在还没有抗衡她的能力,说话都像带着刀子。
萧以落指尖压上请柬,回头看她。
“瞅啥?”顾雪娆扭臀过来,站在她的位置,“剩下的客人我来处理。”
客厅热闹万分,有再相聚同学的喧闹,也有许久未见的豪门世家之间的寒暄。
萧以落没等到宋知沉,绕过人群的时候,微微蹙眉,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儿——
有点熟悉……
不是顾雪娆那句话,是她让自己去后厨这个举动。
当时好像出了件大事,让她闹了个大笑话,成了好一阵子笑柄。
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萧以落下意识拿出手机。就在这时,后厨方向传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像是谁摔了一跤,各类瓷器相互碰撞的声响,叮了咣啷。
然后是一句男生的话:“卧槽这地上怎么有水?”
“……这地上怎么有水。”
萧以落把后半句接上,恍然想起来发生了什么,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严肃。
她行动放慢了些,从走廊缓缓挪着步子,站在了后厨门前。
居高临下地向下一看。
“靠,你他妈怎么在这???”地上那男生脸色很难看,西装上都被溅了水,说是狼狈也不为过。
他指着萧以落:“这水是你放的?”
“倒是没有这么无聊。”萧以落道。
这男孩叫陶柘,对,就是顾雪娆他俩嘴里的小柘。
当年陶忠祥再娶,生下来的就是这么个东西。或许应该算……她弟弟。
想了下,今年大概16岁。
中考刚结束,开学应该上高一。这两天都没见到人,想必是跟狐朋狗友出去嗨了。
事情也被回忆的差不多。
厨房现在已经是一片凌乱,盘子碎了一地,宛如垃圾场,陶柘原本是过来偷吃的,却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的眼睛滴溜地转,一会儿看看四周,一会儿又看向萧以落,很明显在憋什么坏。
不出意外的话,陶柘下一句话就是:“听好了萧以落,这些都是你干的!跟我一点关系没有!反正没人看到!你要是说出去了,我让你好看!”
上辈子她就没听。
不可能听啊,谁听16岁小屁孩的威胁?
于是她就被冤枉了,还当着所有人大闹一场,那场面,所有人都在劝她,所有人也都在嘲笑她。
当然,这辈子萧以落也不可能听。
她先发制人,堵在对方开口之前,“我会说这是我弄的。”
“?”正要出口恐吓的陶柘:“还有这种好事儿?”
“对,反正今天是我的升学宴,没有人会指责我。”萧以落道。
先发制人的好处,就是掌握话语权。一种很简单的心理效应,小孩子肯定不懂,但萧以落懂。
她步步引诱,又道:“但这也是有条件的。”
“你要跟我谈条件?”陶柘挤出来了个恶劣的笑,“这又没有监控,你想糊弄——”
话没说完,他却看见萧以落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手机。
界面一片白色,上面的音波随着两人地一言一行跳动。
陶柘:“你他妈还录下来了?”
萧以落:“嗯。”
陶柘吼她:“什么时候???”
萧以落答:“在你摔倒之前。”
陶柘:“……”
操。
这女的心眼为什么这么多了?以前不是说什么听什么吗?为什么现在防备心理这么强?
还踏马的会预判了???
他两者手撑在地上,目光不善地看着萧以落。
……好像又什么都没变。
还是那副样子,一张小脸纯洁无暇,眼睫落下长长阴影,嘴唇小小一条,怎么看都不是那种心机女。
想到着,陶柘像是松了口气。
他扶着旁边的柜子站起来,尽量降低自己发出的动静,摆出来了一副大人的姿态:“好,谈条件是吧?你说。”
反正这女人没什么地位,顶多买个名牌包、首饰什么的,废物一个。从他有记忆起,这女人就没敢上桌吃过饭!
条件又能难到哪去,还能当场要了他的命?
的确不难。
萧以落说:“挺轻松一件事,就看你能不能接受。”
陶柘问:“什么?”
这个点,后厨的人都在灶前忙活,偶尔能听见那边锅铲敲击的声音。明明没有规律,却像一声声倒数的秒针。
片刻安静。
突然,陶柘听到萧以落笑了一声,随后便是一句语调闲闲的话。
“跪下来,求求我。”
她说:“或者从今以后,你都要叫我声——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陶柘(zhe四声)
弟弟是好孩子,信我=w=
*:邀请函大众版是我在某乎上摘得,邀请函宋知沉版是我两眼一闭亲手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