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宁老太太拿了本书翻看寻字,姜映梨端了杯茶水过来,旺财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您看得如何了?”
宁老太太在空白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抬了抬下巴,“喏,我想了五六个,且过来挑挑看。”
姜映梨摊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碧菡,南枝,琼茹,珺瑶,桑榆,雅婉。
“南枝和桑榆都不错,其他几个也都是寓意雅致的名字。”姜映梨没自行决定,而是看向旺财,“旺财,你看看,这几个名字,你最是喜欢哪个?”
因着旺财不识字,她就耐心地每个名字都讲清楚,顺便告知其意。
旺财想了想,小声回道:“桑榆。我想叫桑榆。”
她惦记着姜映梨说不错的两个名字,但她素爱吃鱼,便想着叫桑榆最好。
“沈桑榆,挺好听的。”李玉珠听着眼眸一亮。
宁老太太抬起下巴,颇为得意:“毕竟是我想的。”
“是是是。”姜映梨附和笑着,扭头见旺财表情有些纠结,她挑眉,“怎么了?是觉得哪里不好吗?”
旺财小心翼翼道:“……我不能跟姐姐姓吗?”
姜映梨一怔。
她没想到旺财竟有这样的想法。
“我这可不是什么好姓氏。”她抬手揉了揉旺财的小脑袋,“而且,姜桑榆也没有沈桑榆好听。”
主要姜家上下都不是省油的灯,沈家人口稀少,关系简单。
她并不想把旺财牵扯进姜家那堆烂摊子中。
怕旺财心思敏感不理解,她解释道:“我虽姓姜,但与家中关系不睦,未免他们寻你麻烦,你随着姓沈更妥当些。”
“再来,姓氏并不会对我们的关系和感情有任何影响。”
李玉珠也连忙道:“是啊。阿梨是我们沈家的正头娘子,你姓沈还是姜,都是住在一起的。”
旺财听话地颔首:“我今后就叫沈桑榆。”
宁老太太对李玉珠道:“今后多个贴心小棉袄,倒不是为一桩美事。”
李玉珠早早就想要个女儿,奈何她当初生沈隽意伤了身,后来好不容易养好,结果丈夫又早逝,竟是一直未曾圆梦。
如今年过三十六,竟得了个旺财这般可爱的女孩儿,自是欢喜不已的。
她笑眯眯道:“今后小榆就唤我声阿娘可好?”
旺财抬头看了眼姜映梨,见她不曾反对,再看李玉珠眼含鼓励,不禁脱口而出。
“阿娘。”
“哎。”李玉珠应了声,忍不住激动地搂她入怀。
闻着李玉珠身上的淡淡香气,旺财眼眶不由微微湿润。
她转了个方向,深深扎入怀抱深处。
自从懂事起,她就在想知道,为何爹娘会抛弃她,是她哪里不好吗?
好在有爷爷和来福陪着她,那些执念就被压制住了。
现在被姜映梨收养,重新有了家人,这颗自从爷爷和来福去世后就空荡荡的心,仿佛骤然寻到了归处。
她鼻尖有些发酸,忍不住蹭了蹭李玉珠温暖的怀抱。
兴许这就是独属于娘亲的味道吧!
姜映梨看两人相处融洽,不禁松了口气,转而聊起另外一个话题。
“我买了个铺子。”
闻言,宁老太太和李玉珠都纷纷望过来。
“你哪来的钱?”
李玉珠不曾透露那两千两银子的事,此时便主动解释道,“何家送来给阿梨的,说是谢礼。”
宁老太太闻言,微微挑眉,却也很识趣地没追问,“铺子位置如何?是打算赁出去?还是自己做些小本买卖?”
她句句都戳中重点。
姜映梨:“不在主街道,处于民居,有前后院,面积不算大,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顿了顿,她慢慢道,“我发现柳城虽有医馆,但药材极贵,不少市井百姓看得了病,抓不起药。所以,我想开个单独的药铺。”
“先前杏花村那几亩地,我已从胡掌柜手里买下了。”
“你这想法是好的。但是,光靠那几亩地可不堪重用。”宁老太太淡淡道,“而且,这做生意可没那么简单,里面门道极多,不比读书容易。”
李玉珠颇觉有道理,她提议道,“这看病抓药都需得请坐堂大夫,还有药童跑堂,这些都需要支出一笔银子。倒不如做个吃食铺子,周边都是民居,想来定是不缺人的。”
“吃食讲究口味和手艺,还得博彩出新。”姜映梨摇头,“我也意不在此。”
她虽也会做饭,但都是在家小打小闹,真要去开食肆,自是比不得人家祖传的百年手艺。
那也不是她喜欢之事。
“我手里还有些余钱,如若可以,准备再买座田庄,届时雇些药农专门侍弄药田。在此期间,那些生长期长的药材就去外收购。我到时让胡掌柜引荐一二药商!”
这么一想,手里的钱又开始紧巴巴了。
宁老太太看她讲得井井有条,便提醒道:“买个田庄挺好,又能种药又能养些家禽,一来二去的都是钱财入账。不过,你要是想做,就得加快些了。”
“买药时,最好多囤积点粮盐。”
姜映梨听出她话里有话,想起后来他们刻意打发自己出去,忍不住问道:“是萧侯爷说了什么?”
宁老太太也没藏着掖着,直接点明道:“狄戎边境起了战事。虽离我们此地不远,但恐怕一两年内是难以平息的,粮盐药都是硬通货,多囤些总是没错的。”
此言一出,几人都有些惊愕。
李玉珠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紧张道:“是要抓壮丁吗?”
“暂没听说。但按照往年的征兵标准,家中有两位以上满十四的男子,且都是白身无伤病的,俱会被征走。”宁老太太回道。
朝廷征兵基本会给家中留下一位壮年男子。
一来是提供劳力,二来则是传递香火,三来是给年迈父母养老送终。
闻言,李玉珠略微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沈隽意便是再犯冲,考不中也不会被征走。
倒是姜映梨一脸若有所思。
翌日,天清气朗,积雪消融。
姜映梨打算去一趟杏花村看看那片药田。
李玉珠与她一起,上元未回娘家,此时去刚刚好。
旺财颠颠黏住想一道,被宁老太太喊住,“这一路奔波,你个小孩儿别凑热闹。”
姜映梨也是这个意思,“下回出门带你。”
她知道旺财是想帮忙,并体现出自己的有用之处,便道:“宁姨婆不擅做饭,有小榆在,定是不会让她饿肚子的。中午就做些清淡的,别惯着宁姨,明白不?”
自从天花病那段时间禁了一段时间食后,宁老太太喜欢上了吃重口的东西。
但她伤了根本,需得好生将养,偏生自己还不在意。
姜映梨在时还能管管,李玉珠主见不强,每回都叫她哄得头昏脑花,事事都顺着她。
这次换了沈桑榆,她听了叮嘱,当下拍着胸脯应好。
宁老太太拉长了脸,不耐烦地挥手:“走走走,赶紧的。”
姜映梨吐吐舌头,背上小背篓就跟李玉珠辗转坐牛车去了杏花村。
到了目的地后,李玉珠去李家拜访,姜映梨则是着急看药田状况,匆匆下车过去了。
药田出乎意料的有人。
姜映梨远远看着,倍感眼熟,“狗蛋?”
狗蛋闻声回头,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薄棉衣,脸上红彤彤一片,手里持着个锄头。
他惊喜道:“阿梨姐,你回来了!”
姜映梨已经许久没见到狗蛋了,也就大年那日仓促拜了个年,后来凌欢瓷等人来,又是开学,倒是没顾上人。
“你怎么在这?”
她吃惊地打量着田地,发现杂乱无章洒下的种秧,已经一株一株地按照她先前随口说的那样,被挖出来规整种好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
要知道这里可有好几亩地,不是一两日之功。
狗蛋挠挠头,害羞道:“阿梨姐你不是说,等秧苗出来,初雪将融时得赶紧把划种好。不然等到开春就来不及了嘛!刚好我最近没事,就每日来做一点。”
顿了顿,他补充道:“对了,李家伯伯也来帮忙过,不算是我一人之功。”
姜映梨注意到他脚上破了洞的鞋子全是积雪泥巴,其间露出的脚指头肿大如萝卜。
“你翻山越岭过来的。”
这是陈述句。
毕竟翻山更快捷,又不用费钱坐车绕路,就是积雪山路难行。
狗蛋浑然不在意:“没事的,那条路我都走惯了。对了,阿梨姐,你快看看,这样种对不对?有没有哪里需要调整的?”
“疏密有序,挺好的。”姜映梨想了想,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马上开春了,猛兽饿了一冬,甚是危险,以后少走山路,坐车。”
狗蛋眼珠子都瞪圆了,吓得连连摆手:“阿梨姐,你快收回去,真不用……”
“拿着。”姜映梨懒得跟他废话,强行把银子塞到他手里,“这钱给你是有用的。我发现你还挺适合种药田的,我想雇了你替我打理这几亩地。”
狗蛋跟姜青檀关系好,关键他也肯用心伺弄药田,她是打心里喜欢这种眼里有活的人。
狗蛋:“……这是我应该做的。若非阿梨姐你救我,我……”
“一码归一码。”姜映梨蹙眉,“左右你给旁人做工也是做,跟着我难道还能打白工?你是年富力壮,却总得替你娘着想着想!”
“要是再推脱,刚才那话我就收回了,我再另外雇人了。”
此言一出,狗蛋瞬间停止了推拒的手,接过银钱,吸了吸鼻子,认认真真道:“阿梨姐你放心,我定然把这药田打理得井井有条,绝不让你失望。”
姜映梨笑了笑。
“麻烦你了。”
见药田长得好好的,她便转身去了李家。
到底她还算是沈家儿媳妇,李家还算热心替她看管了药田,于情于理,总是得上门拜访一趟。
虽然李家有个讨厌的李芳菲和不讨喜的李方氏,但其他人还算不错。
此时,李家的气氛却颇为凝重。
全家上下的脸色都很是难看,见到她来,就是一贯爽朗的李嫂子都难以挤出笑容来。
还是李母朝她颔首,示意她坐下。
姜映梨看着对面椅子上坐的一对母子,他们穿着锦衣,颇为考究,男的模样还算秀气,那年纪大的母亲眉眼间却都是倨傲。
她挑眉,压低声音问坐在身侧的李玉珠:“这是怎么了?”
李玉珠板着脸,小声道:“这是前头跟小溪定亲的人家,来退婚的。”
“不是开春就要成亲了吗?怎生这时候还来退婚?”
这不是胡扯吗?
要知道李雨溪的嫁妆都置办得出差不多了。
嫁衣也在绣了。
就等着到日子过门了。
不但姜映梨如此认为,就是李家上下都这般想的。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当初说要定亲,交换庚帖的是你们曹家,如今日子将近,十里八乡都知道两家婚约了,又是你们曹家上门说退亲。”
“你当我们李家是什么人?这般任人欺辱吗?”
发怒的是李父。
他素来极少管这些内务,但这回实是欺人太甚,若非来的不是曹母,他定是要先出口恶气的。
“曹明,你且说话。今日不给个理由,我断然不会轻饶!”李父锐利的目光射向那年轻男子,“这婚事当初可是你亲自点头应允的。”
李嫂子连连颔首,气愤道:“可不是,你还给过我家小溪一块家传玉佩。小溪绣给你的帕子荷包扇坠,你也没少收。”
“两家板上钉钉的事,你说退就退,让我们小溪以后如何做人?”
李雨溪娇俏的脸上全然没了往日的朝气,唇色惨白,目光却也定定地望着男子,眼泪滚滚而落。
“曹公子,我哪里不好,你竟要这般负我?”
曹明被一叠声的追问,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觑了眼旁边,眼神闪烁躲避,“……小溪,就当我对不住你。以你的性情才貌,定然能寻到比我更好的男子。”
曹母就显得直白多了,“当初这婚事就门不当户对,只是我儿欢喜,加上你们门风清正,我这个当母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你们李家名声败坏,我如何能再容忍这样的儿媳妇入我曹家。岂不是要教我曹家今后的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