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梨和沈隽意会合:“阿隽你回来了?”
沈隽意颔首,见她脸颊微红如朝霞,眼神闪亮若星辰,视线扫过不远处的萧疏隐,神色如常,温声开口。
“刚才那是萧侯爷?”
“萧侯爷慷慨解囊包下一座小花灯摊儿,给小朋友们送花灯呢!我刚帮着分发了一通,看到那些小孩子开心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沈隽意微微吃惊,肃然起敬:“萧侯爷当真是博施济众。”
姜映梨轻咳嗽了一声,“……”
傻蛋,他本来是想撩我!
——被我机智地化解了。
她自是不好说出口这话,转开视线,好奇探头:“你去干什么了?”
沈隽意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叫人看不真切,闻言,他顿了顿,略有些赧然地从身后拿出一盏精致的猫耳朵花灯。
花灯大概两个巴掌大,猫耳朵支棱,尾巴微微翘起,裹身的纸上跃着其上的是各种憨态可掬的小猫儿。
有小猫扑蝶,双猫嬉闹……足足数十几图案,每个都是神色姿态都不同。
虽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
姜映梨惊诧,爱不释手:“真好看,你从哪里找来的?”
她今夜走了一路,虽见过不少小猫灯,都没曾有这样精美的。
沈隽意心中一松,指尖微微回缩,低声道:“偶尔看到。”
其实是他回去寻了摊主,按照姜映梨的要求,请求对方重新折了这盏猫耳花灯。
那摊主心中有愧,闻言很是认真地帮忙指导。
至于上面的猫儿,是他亲手所画。
姜映梨摸到灯笼上未干的浆糊,手下骤然一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探手拉住沈隽意的手腕。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猝不及防间,手就被扯到姜映梨视线之下。
刹那间,修长指尖清晰可见的墨迹,以及折花灯竹篾时划伤的细碎伤口,顿时展露无疑。
“阿梨……”沈隽意想收回手,姜映梨却死死摁住没松开。
姜映梨盯着伤口,红唇微微抿起,“这盏花灯,是你亲手所做?”
沈隽意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上元佳节,总该圆你心愿。我没事,只是不熟练导致的,明日就好了。”
“你只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这灯?”
“喜欢……我当然是喜欢的……我都舍不得把它放去河里了。”姜映梨一颗心仿佛放到了温泉里泡着,滚烫滚烫的,就是眼眶都有些发热。
这辈子,除却她爷爷,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她一句话,愿意给她做一盏灯。
“那就够了。”沈隽意的声音很低,在喧嚣的人群里,几乎都听不清。
见她垂头不语,他低头捧住她的脸,轻轻道:“没有赢来你喜欢的灯,总是得做点别的事让你开心。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乐道的事。”
他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伟大多难得,甚至多值得感激的事。
只是他想看她欢喜的笑颜,就去做了而已。
“难得佳节,合该多笑笑。阿檀他们呢?”
姜映梨回神,眨了眨眼,指了指身后不远的岸边,“他们应当在游龙鱼,现在应当快结束了。”
“那我们去寻他们,等会去放祈愿灯。”
沈隽意牵住她的手,两人相携而行,猫耳灯被姜映梨持着,轻轻摇晃。
姜青檀三人已经看完游鱼龙,随着人潮散开,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意犹未尽。
见到姜映梨两人,连忙颠颠跑过来。
“姐,你去哪里了?还以为你丢了,我们正到处找你呢!”姜青檀担心道。
姜映梨曲指给了他个爆栗,“我那么个儿,还能去哪里丢!”
倒是旺财因着个子不高,一眼就注意到这盏别出心裁的花灯,她眼眸瞪圆闪亮,惊呼出声。
“猫猫灯……”
姜映梨得意地举起猫耳灯:“好看吧?”
旺财很配合,点头如捣蒜。
她眼中都是渴望,软糯道,“真的很好看。”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都该去买灯祈愿了。走走走!”郁齐光招呼道。
河岸边有不少的摊贩,他们随便选了个摊子,一人挑了一盏,轮到旺财时,她惊诧抬头:“我也能挑?”
“当然。快挑个喜欢的,再把愿望写下来。”姜映梨揉着她的脑袋催促。
旺财同样挑了一盏小猫灯,虽不如沈隽意做的精致和大,但也是可可爱爱。
他们问摊贩借了笔墨,各自在花灯上写下心愿,轮到旺财时,她不识字,就显得有些抓瞎。
她的花灯太小,姜映梨练字许久,也写不来那么小的毛笔字,只能交给沈隽意。
她的心愿很简单:愿爷爷和来福来世能投个好胎,平安到老。
沈隽意简略写成——爷、来福来世喜乐。
姜映梨随便觑了两眼,郁齐光姜青檀的就莫过于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之流。
此时,姜青檀刚看完郁齐光的,探头望来,“姐姐姐夫,你们祈的什么愿?”
姜映梨反射性盖住自己的花灯,惹得郁齐光侧目:“怎生还神神秘秘的!”
姜映梨理直气壮:“愿望当然要第一个叫河神看到,不然岂不是不灵了?”
“……还,还有这个说法?”姜青檀傻眼。
郁齐光却不信:“你别理你姐的危言耸听,河上那么多灯,难道不会叫人瞧见愿望吗?”
姜映梨抬起头:“所以,我写到了内圈。”
姜青檀恍然:“有道理。我也这样做!”
说完,他利索地划掉外围的字,埋头吭哧吭哧地重新题字。
郁齐光:“……”
他似信非信,狐疑地看了眼姜映梨,面无表情地催促:“写完没?给我。”
姜青檀不解:“你不都写完了吗?还干嘛?”
郁齐光:“……我再补两句。”
姜青檀:“你这也写不下呀!难道你也要写内圈?而且你写那么多愿望,河神大人看得完吗?”
郁齐光:“……”
他恼羞成怒,“你废话哪儿那么多!给我!”
他一把夺过姜青檀手里的笔,转过身去。
姜青檀莫名其妙,还想探头,被憋笑的姜映梨拍了拍肩膀拦住,并朝他食指,示意他噤声。
沈隽意愿望很简单,是——祈亲眷百岁从欢。
竟是半句不曾提自己,就在他们几人中显得很是突兀。
姜青檀不小心瞟了眼,忍不住惊呼,“姐夫,你怎么不祈求登科高中?”
可以说今日上元节,所有的学子几乎都是这个心愿。
结果,身为今年下场的沈隽意,竟浑然不在意。
沈隽意淡淡一笑,“祈求神眷本只是图心安。”
说得明白点,其实也是不信神鬼。
姜映梨微微惊讶,“那好歹能有个心安吧?”
她还以为沈隽意这个水逆少年,最是信命信神明,不曾想,他居然跟那位安襄侯一般一点都不封建迷信,不惧鬼神。
郁齐光此时也探头,“对啊对啊,阿隽,你今年下场,祈祷一番,说不定能否极泰来呢!”
毕竟,从前沈隽意实是太倒霉了。
瞧瞧现在这腿都没好利索。
沈隽意:“……我灯小,已然盛不下更多的祈愿了。”
的确,这摊上的大花灯早已被挑选完毕,剩下都是小的,能写几个字都是极限了。
姜映梨想了想,自告奋勇:“我这盏灯大,盛得下更多愿望的重量。且,我这盏这般好看,定然能叫河神第一眼瞧见,给我吧!”
说完,她就接过沈隽意手中笔,不顾他的惊诧阻拦,三两下就在灯内圈写下愿景。
然后,几人就捧着各自的灯去往了中游。
上游的人太多,反倒是中游显得空了些许,他们寻到河岸僻静的柳树下放灯。
姜映梨蹲在岸边,用火折子点燃里面的小蜡烛,拢着放到水里,以手轻轻地拨弄水波,涟漪荡漾着把灯逐渐推远,渐渐混入那条明媚灿灼的灯河。
成为构成银河最普普通通的一枚光亮。
她在心中低低道:爷爷,奶奶,愿你们在天上能安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没错,她的心愿与旺财毫无二致。
皆只盼过世亲人,能安然前往极乐。
沈隽意刚放完自己那盏灯,就见姜映梨望着飘远的花灯怔怔然出神,粼粼波光打在她的侧脸,愈发显出她娇美动人的同时,更多添了几分孤寂冷寥。
他的目光落在那盏混入其间的花灯,垂眸不语。
从来不喜窥探旁人心事的他,此刻竟生出好奇。
是什么愿望,竟让她露出这种神色?
姜映梨对姜家人素来不假辞色,定是不会与他们有关,而她与旁人接触也不多……
突兀地,他脑海里掠过莫敛舟的身影。
旋即,他又强行压下。
姜映梨并不曾在他跟前提过莫敛舟了。
可越是想压住,思绪却越是容易跑偏。
且不提从前姜映梨对莫敛舟的迷恋,他不曾忘记,当初她拿出嫁妆钱,鼓励他入云麓书院,让他努力的理由,仅仅是要让他压过莫敛舟一头,令她出口恶气。
虽然知道不该这么想,但若非是爱到极致,恨至极点,如何会心心念念一个人呢?
沈隽意想起哪怕到了此刻,姜映梨都不曾给他半句答复。
先前是觉得不重要了,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一句肯定比什么都能安住他躁乱的心。
回程时,沈隽意显得格外沉默。
姜映梨跟他走在最后面,姜青檀和郁齐光正在打打闹闹,方才郁齐光已经确定要继续租下那院子,还把余下两个月的钱给了她。
现在她扭头就觉得沈隽意的态度有些奇怪,“沈隽意,你怎么了?放完河灯就不见你说话,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隽意摇了摇头。
顿了顿,见她放心地扭过头跟身侧的旺财说话,他抿唇,突兀问道:“……阿梨,你方才还许了别的心愿吗?”
姜映梨推拒了旺财递来的糖葫芦串,红艳艳的山楂被略显浑浊的糖裹住,啃上去甜滋滋的,是小孩子最爱的零嘴。
闻言,她愣了下,含糊应了声:“……唔。算是吧!”
她不好跟沈隽意提及前世爷奶的事,毕竟她对姜老爷子他们态度实是恶劣,若是叫人瞧见了那愿望,难免就言行不一致,惹人怀疑。
更何况,姜老爷子他们还活得好端端的。
故而,她刚刚才会遮挡住花灯,不叫人窥视半分。
沈隽意没得到确切答案,心中隐有不甘。
他从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可对着姜映梨,他似乎总是爱刨根问底,想看看她藏着什么。
他状似不经意地道:“……是跟从前有关的愿望吗?”
姜映梨不解为何他今日这般奇怪,从前他几乎从不失礼过问旁人隐私。
“嗯。”她简略地颔首。
“对了,最近家都搬好了,我也合该回去了。我看最近都开始停雪,已经立春,再过阵子就该惊蛰了,我得回去看看地。”她岔开话题。
沈隽意心下一沉,漫不经心地应着,连她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听。
姜映梨也没在意。
沈隽意接下来也有得忙,他想参加春秋闱,就必须得参加县试、院试和院试,取得生员,才有资格去乡试,会试,再到殿试。
所以,沈隽意根本没太多的时间去纠结这些,因为他马上就投入到紧张的复习阶段了。
上官鸿曾任太子少师,从前教了黎侯爷那么一位不成才的,此刻自是不能再叫小徒弟坠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他连棋也不下了,就盯着给沈隽意课后补习,主要是策论之流。
沈隽意每日在云麓书院下了课后,还去上官府补习,成日里两头跑,人都消瘦了几分。
但这待遇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书院里众多学子也是对他又羡又妒,故而还私下说起是学识使得衣带渐消人憔悴。
凌降曜自然也清楚这桩言论,再见到沈隽意这模样,心中五味成杂,嫉妒像是毒蛇一点点啃咬他的内心。
这些蠢货,怎知上官鸿的能耐,这若是换成他,自也是甘之如饴的。
因着心中藏事,辗转反侧,送走萧疏隐后,凌降曜又犯了一回哮喘。
有了提供的激素药剂,倒是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很平静地渡过了。
可越是如此,凌降曜心中就越发的难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