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梨摇头:“暂未。改日我再与高大哥说说!”
听到外头的响动,她顺势起身告别,突然又像是一茬,取出一个瓶子递过来。
“这是药油,上回忘记给你了。你和史公子身上的伤都可以用,但别倒在破皮处。”
这是给旺财用完后余下的那瓶。
陈秋梅很是感激,史霜客去医馆都没买到,当即道了谢,恋恋不舍道:“你们搬走后,且不知道后头搬进来的何人。你得空多来走动,我们也好聊聊天。”
她很是喜欢姜映梨,话虽少,为人却实是不错。
如今她只能躺平养胎,也很是孤独,甚是想要个伙伴。
姜映梨含笑应着。
出去时,就见沈隽意和郁齐光在院内说话,见到她出来,便住了口。
姜映梨:“可以走了吗?”
沈隽意颔首,又跟郁齐光道:“那就拜托你了,明日学院见,早些休息。”
郁齐光应声把两人送到门口,眼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冷得打个激灵,快步回房,把桌上放置的几本书装好。
沈隽意是让郁齐光明日帮着去趟书斋交货,今后他没工夫浪费在话本上了。
今日回家瞧见姜映梨整理过家中,沈隽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姜映梨有边界感,没碰他的书籍,未免被发现真相,急忙寻了理由送到郁齐光这。
郁齐光取了个送来的蟹黄包子,懒得往厨房去蒸,便拿了个碟子搁在炭火盆边烤。
他懒懒坐下,听着厨房传来的响动,突然就觉得屋子格外冷清。
“从前分明也是一人居住,怎生就没这种感觉……”
他喃喃叹气。
接下来两日,姜映梨也没闲着。
她手里攥着两千多两银子,按照如今的购买力,换算成现代都算是百万巨款了。
她先前嫌这钱烫手,总想寻个理由丢回去,但经过上回的事,倒也心安理得了。
最主要的是,她心中有了章程,想明白了该做些什么。
新年伊始,万物复苏,姜映梨出去走动,本是想做个市场调研,却得了不少讯息。
譬如,北边雪灾,冻死不少人。
再譬如,边境不太平。
但这些离她都算遥远,她如今惦念的是她的药材。
年后她不曾去杏花村,再过阵子,该去把药田的药材挪出来单种了。
在此之前,她先去跟各家医馆了解了一番,真正理解到胡掌柜那些话都是对的。
市面上但凡有些名气的医馆,据是跟正经药商有多年交易,基本不往外头单独购药,除非是些品相特别好的珍品。
例如,百年人参灵芝之流,饶是如此,因不缺来源,亦是压价回收。
没有名气的小医馆,犹似胡掌柜那种,这些地方看诊便宜,来往群体皆是穷苦人家,收费廉价,药自是次等一些,但同样出价亦是低廉。
而正经药商都是有自家田庄药田药农的,能够保证巨大产量,亦是有稳定渠道出售。
所以,这就进去了一个死循环。
故而,姜映梨就产生了个买铺子,自产自销的想法。
这个念头本来没那么强烈,只是看到旺财时才冒出来的,但真正生根发芽,却是在几日后遇见的一件事。
而说曹操,曹操便到。
这日暮色四合,院门被敲响了。
彼时,姜映梨和沈隽意三人刚吃罢晚饭。
晚饭清淡,是简单的咸菜清粥。
姜青檀在收拾碗筷,沈隽意在擦拭桌椅,姜映梨去开的门。
见到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她愣了愣,心底浮起了不祥的预感。
“高大哥,是你。”
高七脸色很是难看,脸冻得僵红,额角都是细密的汗水,唇色却很白。
他慢慢道:“沈夫人,旺财爷爷没了。”
先前姜映梨让出事后再来寻他,故而出事第一时间,他便匆匆赶来告知了。
姜映梨早知旺财爷爷就是这几日功夫,只是没想到噩耗来得这般快。
“旺财怎么样了?”
“在陪着收敛。我先回去帮忙!”
“等等,我与你一起。”
姜映梨喊住人,先回房披上袄子,匆匆出来时,姜青檀和沈隽意已上了高七赶来的马车上,赶都赶不下去。
无奈,只能一道前往。
车内氛围凝重,几人也没心思闲聊,马车疾驰,很快就入了城北,停在了一座破旧矮小,年久失修的房屋前。
高七先下车,解释道:“这屋子虽破败,价格也便宜。许多人看旺财爷爷情况不对劲,多数怕晦气,不肯租。”
他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寻到这么一处住处。
虽瞧着不好,但比起从前四处漏风的城隍庙好了许多。
至少,旺财爷爷两人都甚是满意。
而旺财爷爷也不想多添麻烦,只是捱日子,结果他只挨了三日,连这个年都没渡过。
屋子外头有几个高大身影或站或蹲,见到马车,就有人跑上前来打招呼。
“高大哥,你们回来了!”
见到姜映梨等人,对方朝着她拱了拱手,态度很是不错。
依旧是上回高七寻来的几人。
他们对姜映梨的印象极好,除却高七对她的推崇外,还因为她的大方。
高七跟对方低语了两句,扭头看来:“旺财还在屋内陪着。他们寻到了来福,刚把尸体抬过来,没敢进去跟旺财说,人搁在墙角。”
他指了指不远处墙角的一处担架,上面盖着个麻布,“不过,泡了几日,不建议看。”
姜映梨明白。
落在水里泡过,定然是出现巨人观了,一般人看了极容易做噩梦。
她点头表示理解,刚要进去,听高七又说道:“旺财爷爷今早我见过,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我估摸着时间到了,就偷偷去置办了寿衣和薄棺。旺财却以为人被治好了,高兴得不得了……”
说到这,他似乎是无法再说下,只压低了嗓音道:“屋主催得紧,沈夫人且劝劝旺财,得趁着天色早,赶紧办完事。我跟我兄弟再去抬一副棺材来。”
姜映梨颔首道了谢,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高七没有收。
“上回的钱还没用完,不必。”
说完,他就带着人先走了。
姜映梨呼了口气,抬脚踏入屋内,屋内昏暗,只有墙角一盏油灯,燃着黄豆大的火苗,轻轻摇曳。
墙角放着一张板床,上面是个骨瘦如柴的身影,床前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仿似被这个寒夜冻僵了,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是旺财。
姜映梨缓缓走上前去,摁住了他的肩膀,“……旺财,节哀。”
旺财肩膀僵硬,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喃喃开口道:“爷爷吃了小姐给的药,这几日过得很舒坦,我都没见他喊疼……”
“明明今早我们都一起吃了烤红薯,爷爷夸我烤得很香,他吃了足足两个。我以为……我以为他好了,以后我们能继续过好日了……”
“明明我和来福说好了,今后要给爷爷养老,要让爷爷过上好日子的。我们会买大大的院子,来福喜欢桃花,爱吃桃子,我们就在院子里种上桃花树,以后春天看桃花,夏天吃桃子,来福爬树摘桃,我树下接桃,爷爷看着就好……”
“可是为什么?我都还没长大,还没报爷爷的养育之恩……来福也是,我们都说好了的……”
为什么来福要失约?
爷爷不能再等一等!
姜映梨眉眼微垂,没办法回答,只能无声安慰。
世上从来多遗憾。
旺财爷爷的病太重太重,已不是任何办法能挽回的了。她能做的,不过是给些镇痛药让他走得安稳舒服些!
“那便活得好好的,叫他们看得安心。”沈隽意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淡淡道:“身为男子,哀戚过后,就挺直腰!”
“起来,你该给他们敛尸下葬了。”
“沈隽意!”姜映梨不赞同地望了他一眼。
哪里有上来就戳人心窝子的!
沈隽意面无表情,望着旺财,“起身!”
旺财身体一僵,终于听话地没再挨着姜映梨,而是如游魂一般,站了起来。
高七已经抬回薄棺,又拿着寿衣进屋,见到屋内情况,他摸了摸鼻子,“我来给老爷子换衣服吧!”
他并不惧这些,刚走上前,就听到旺财开口:“我来。”
高七没有阻拦,而是帮着旺财一起。
姜映梨和沈隽意避到了外头,等到换好寿衣寿鞋,再把两具尸体放入了薄棺里。
本来还以为旺财见到小伙伴的尸体后会很激动,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显得很平静。
夜里的风很喧嚣冷冽,割得人肌肤生生作疼,几人抬着棺材走在前面,在山脚坡不远处选定了个位置,就开始挖坑。
没有热闹的丧葬仪式,只有一群静默的人,伴着漆黑夜色里乌鸦的鸣叫。
但对于两个流离失所的乞丐而言,却已经是很好的葬仪了。
坑挨得紧紧的,埋入两副棺材掩埋后,堆成两个连排的小土丘。
丰碑是沈隽意写的,字迹清晰而端正。
旺财爷爷没有名字,只偶尔听人提过姓陶,故而写的是陶老翁,来福则是陶氏来福,很是简洁。
香烛纸钱都是准备妥当的,旺财跪在坟前烧纸。
“爷爷,来福,你们去地下团圆,要好好的,你们别挂念我,我也会好好的……”
“我以后会给你们送桃子吃的……”
烧着烧着,眼泪终于凝聚不住,大颗大颗的滚落。
在场这些人心里也不好受,纷纷别开眼去。
沈隽意看了两眼,便朝着不远处的小溪边而去,停在一棵干枯树前,借着月色折了一截枝桠,才慢慢吞吞回来,插在了坟头。
做完这些后,天色已如泼墨漆黑,众人都被冷风吹得浑身冰冷。
姜青檀搓了搓手,低声朝姜映梨道:“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姜映梨颔首,走上前去,空气中漂浮着灰烬和余热。
“旺财,我们该回去了!”
旺财垂着头,望着墓碑很是不舍,没有动弹。
高七见此,都替他着急,推了推他:“旺财,沈夫人与你说话呢!”
沈夫人都愿意开口了,显然是个好机会,他若是把握住,以后定不需要流浪乞讨了!
旺财被他推得踉跄倒在地上,高七正要再说,胳膊被一只手摁住。
“让他缓缓。”沈隽意的脸被月光分割成两面,冷冽而俊美。
他低头看着旺财,慢慢道:“夜里寒凉,可再待一刻钟。”
这就是给了旺财一个时间限制了。
姜映梨微微怔愣,看向了沈隽意,寒风掠过他的鬓角,发丝拂过线条完美的侧脸,看不出神色。
她没想到沈隽意竟会主动管这桩事,甚至愿意收留下旺财。
明明她都未曾跟他提过半句。
旺财又跪了一刻钟,又磕了几个响头,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随同大家下山。
到了门口后,姜映梨让他去收拾包袱,旺财犹豫了下,进了屋子。
他其实身无长物,除却身上的衣裳外,唯一值得惦念的也不过是乞讨的三个破碗,还有最近高七替他们添购的一些小物件。
他珍惜地三个破碗揣在怀里,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了。
马车在巷子口等候,姜映梨掏出几个红封递了过去,“今日多谢高大哥与几位的帮衬。无以为报,只能聊表心意。”
她特地用的红纸裁的红包,寓意也是去晦气。
毕竟是搬了尸体,又忙上忙下,实是颇为费心。
高七没有推辞,接了红封,“沈夫人客气。”
姜映梨刚巧有别的事要说,压低嗓音道:“对了,高大哥,可否帮我关注关注,是否有好地段的铺子替我寻摸寻摸?”
她自己调查了两日,但到底是不如高七这样的专业人士。
“沈夫人想要买铺子?还是租?”
“买。”
高七很是惊讶,要知道买铺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觑了眼正要上马车里的沈隽意,颔首道:“成。我回头多看看,有消息再来通知您。”
他对姜映梨了解不算多深刻,却也没想到她竟这般有钱,但他既是做中人的,自是不会把赚钱的机会推出去。
“劳烦了。”
“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