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凤凰泪(七)

裴灵雪干巴巴的哦了一声,并未有什么害怕的情绪流露出。

白霄钰顿时起了兴趣,柔声问道:“师姐不害怕吗?”

她奇怪的看了白霄钰两眼,缓缓说道:

“有什么害怕的,如果我们无法解决这件事,师父和掌门长老肯定会出手,他们怎么可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儿挨打坐视不管呢。”

白霄钰温柔的面容涌上一抹疑惑,细长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似乎是不理解裴灵雪说的话。

“长老与我们非亲非故,又为何要管我们?”

裴灵雪站起身来,扭动关节、活动着身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长老于我们而言就是父亲、亲人,父母看到孩子被打,自然会挺身而出保护我们。”

她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继续说道:“同样的,我们也要尊师重道,如对待亲生父母一样孝顺师父。这是一种超越血缘关系的亲情。”

一年前裴灵雪突然穿越来,面对陌生的环境、随处可见的妖怪,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浮云派给了她温暖和依靠,羽深长老就像爷爷一样,亲切慈祥、循循善诱教导她,带她熟悉元灵界,教她学会保护自己。

她早就把羽深长老和掌门他们当做至亲之人了。

白霄钰望着她,眉眼皆是不解。

“扣扣扣。”房门被人扣响,门口站着位妙龄女子。

“公子小姐早上好,老爷让奴婢送来早膳给二位仙长。”

裴灵雪反应过来,连忙搭声:“好的,谢谢。”

“都进来吧。”女子朝后吩咐道。

然后裴灵雪一瞬间晃花了眼。

一列仆从外鱼贯而入,整齐的站在屋中,个个儿端着红木托盘。托盘中全是各种珍馐美食、美味佳肴,令人眼花缭乱。

“这……”裴灵雪迟疑的看着那名女子。

“请二位仙长用膳。”

女子毕恭毕敬的回道。

裴灵雪正在愣怔中,女子立马打个手势,那些人便一一上前,给二人的矮桌摆放饭菜。

很快,桌子上便摆满了香喷喷的早饭,而仆从们也无声无息的退出去,只留女子站在一旁。

“一共九道菜,仙长若是有别的要求请尽管吩咐,奴婢再差人去做。”

裴灵雪干笑两声,摇摇头:“没了。”

这都什么阵势啊,一顿早饭吃九样,果真是财大气粗的土豪世家。

“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女子无声无息的退出去,屋子又恢复平静,只剩下裴灵雪和白霄钰。

她看着美食摇头叹气,猛的喝完杯中的水。

“吃饭吃饭。”

于是很自然的,每样吃食三七分,裴灵雪大多都给了白霄钰吃,他对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无动于衷,慢条斯理的吃着。

裴灵雪耸耸肩,忘了这也是个有钱少爷,家里应该都习惯了。

每道菜的量并不多,所以两人完完全全能吃光。

等吃完最后一口,裴灵雪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在院子散步消消食,然后我们练字。”

这逍遥城不安全,还是别离苏洺太远,万一双方哪个出事也互相有个照应。

白霄钰乖巧的点点头,随着裴灵雪一起起身,往屋外走去。

哪知裴灵雪刚出去,就碰上了方才那名女子。

“二位仙长用完了?”

她眨了眨眼:“用完了,出来消消食。”

女子微福身行礼,声音清脆的说道:“我们老爷有请,现下正在富贵亭等仙长。”

很明显的,是有事情要跟他俩说。

裴灵雪稍加思索便同意了,拉着白霄钰一块儿,跟着女子往富贵亭走。

等到了富贵亭时,才发现是昨晚他们待的凉亭。

亭中坐着一位身着素衣的中年男人,面色沧桑、神情颓废,应该就是韩老爷。旁边站着韩府的管家。

韩老爷看到他俩便激动无比,猛的一下站起,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二位仙长请,奴婢先退下了。”

女子很快就离开,而裴灵雪松开白霄钰的衣袖,率先踏上台阶进入凉亭中站稳,白霄钰紧跟其后。

她朝着韩老爷鞠躬行礼:

“昨夜之事多谢韩大少爷出手相救,也多谢韩老爷款待。”

“仙长客气了,快坐快坐。”

韩老爷招呼着二人在他对面坐下。

待三人坐定后,韩老爷幽幽叹了口气。

“家中正在办丧事,有招待不周的还请仙长多多包涵。”

裴灵雪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已经很好了,反倒是我们打扰韩老爷了。”

谁知韩老爷满含希望的看着他们,神情感激:

“若不是苏仙长,老夫还不知我儿的死另有乾坤,请仙长一定将那害人妖魔抓住,为我儿报仇雪恨,报酬方面少不了几位仙长的,不管多少黄金白银,我都付得起的!”

裴灵雪面带微笑,委婉的拒绝了后半句:

“韩老爷客气了,降妖除魔是我们浮云派弟子的本分,报酬就不必了。”

韩闻浩害了那么多人,死有余辜,他们可不是专门为韩闻浩才抓凶手的。

韩老爷自己宠溺儿子,宠的无法无天为非作歹,但父母不好好教孩子,踏出家里的大门就会有别人替他们教。

而韩闻浩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至于裴灵雪自己,谢臻那件事的发生,致使她以后再也不会借钱给别人。

有句俗话说得好,事教人,一次就会。

浮云派的弟子都很好,但其中不缺乏坏人。她之前确实做了不少蠢事,好在每次师父都会耐心教导,做人做事都是需要慢慢学的,而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白霄钰坐在一旁,不感兴趣的垂眸,宽袖搭在石桌之下,把玩着裴灵雪的夜明珠,老神在在。

“我昨夜听苏仙长说,那只妖魔比较难抓,老夫这儿有个办法可将他引出来,仙长要不要听听?”

“韩老爷但说无妨。”

韩老爷紧盯着裴灵雪,浑浊的眼珠藏着道不清的一缕疯狂。

“我打算给卓儿说门亲事,不日后就成亲,届时三位仙长可寻机捉拿妖魔,再为浩儿报仇。”

裴灵雪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韩闻卓不是出家人吗,出家人不能成亲,而且还是他亲儿子,韩老爷是不是疯了?

“这个法子不行太危险了。韩大少爷是出家人,不是说成亲当晚妖魔就一定会出来,这只是大家的一个猜测,且这件事极度危险,他很可能会遭遇……”不测。

后两个字还没说完,韩老爷就大声的打断了她。

“仙长不要管这些,一次成亲引不出来那就继续成亲,天天办婚礼,直到把妖魔引出来为止,你们只要负责抓妖就好了!”

白霄钰眉眼笑意更深,漂亮睫毛缓缓抬起,此时倒是看了韩老爷一眼,柔声说道:

“不必日日成亲,那只妖,她肯定会出来。”

韩老爷双目通红、微喘着粗气,双手置于石桌上攥的死死的,瞪大眼睛盯着裴灵雪,仿若要吃人一般。

裴灵雪身子下意识往白霄钰那边挪了挪,僵笑着说道:“韩老爷别激动,此事……韩大少爷可知道、可同意?”

韩老爷“砰”的一拳砸在石桌上,眉目间都是恨意:

“不需要他同意!这婚礼不办也得办!我必须抓到那只妖魔替浩儿报仇!”

裴灵雪只想赶紧钻进地缝儿里逃走,难怪韩闻浩是那副性子,这当爹的也不怎么样,能教出什么好儿子出来。

为了报仇,连自己亲儿子的命都不顾,还要每天都办婚礼,荒谬,真是太荒谬了。

白霄钰唇角无声弯起,收起夜明珠,伸出左手递过去。

裴灵雪立马一把抓住他,死死不放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浩儿,我的浩儿……他昨晚在我梦里哭的好大声,他流了好多血,说自己好痛、死的好惨,问我他的腿去哪儿了,问我为什么不帮他报仇……血,好多血……”

韩老爷越说越魔怔,到后面完全是自言自语,而那位管家适时对裴灵雪他们行礼。

“老爷状态不佳,惊扰到二位仙长了,奴才这就派人带仙长回去。”

裴灵雪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您好好看着韩老爷,叫大夫来看看……”

“好,恭送二位仙长。”

听完这句话,裴灵雪抓起白霄钰就走,快步的离开了富贵亭,直到看不见人影儿才慢慢停下来。

白霄钰双手拢在袖中,眉眼弯弯温润如玉,面上倒是未挂一分焦急,看起来极为悠闲。

“师姐怕甚?”

裴灵雪五官扭曲在一块儿,神色带着些后怕。

“疯了,韩老爷疯了,韩闻卓可是他亲儿子,就算从小跟他不亲,也没必要这么狠吧,太偏心了,兄弟俩还真是疼小的忘了大的。”

那妖魔用了冰魄石修为大增,就算是苏洺也没把握一定能抓住他,这个节骨眼儿上让韩闻卓成亲,那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

“虎毒都尚且不食子。”

白霄钰无声嗤笑,抬眼望向远处的一株洁白银莲花,语气柔和:

“师姐所经之事还是太少。”

裴灵雪觉得奇怪,疑惑的“嗯?”了一声,抬头看向白霄钰,恰巧对上他温润的凤眸。

“狠心的不止父亲,还有母亲。”

和煦温暖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愣怔住,望着少年那张俊朗玉面,红唇微张、不知道说什么。

“师姐就是因为这个怕韩老爷吗?”白霄钰岔开了方才的那句话。

裴灵雪摇了摇头:“我只是怕他精神错乱伤到我们。”

接着眼神一黯,小声说着:“不过他是真爱这个小儿子,对他可真好。”

好的她羡慕。

“裴仙长,白仙长。”

突如其来的清冽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深情凝视”。

裴灵雪回过神来,转身往后看。

“韩公子早上好。”她礼貌的打着招呼。

韩闻卓一身月白僧袍披着同色袈裟,气质清冷、瞳色微凉,腕间的佛珠泛着温润光泽,染上一丝人气。

“早上好。”他微微颔首说道。

高大身影站的笔直,似一尊断情绝爱的白玉佛像,不为任何事所动。

裴灵雪踮起脚尖,朝他身后看了看,并不见任何人。

韩闻卓余光跟着往后瞥了一眼,才回头稳声说道:

“父亲与仙长所商讨之事我已知晓,听仙长说妖魔肯定会被引出,待我还俗之后,几位就依父亲所说之法抓妖罢。”

白霄钰站在原地未动,半弯凤眼始终望着裴灵雪,对其余的事并不感兴趣。

裴灵雪望着韩闻卓轻声说道:

“但是你可能会死,会被砍断双腿、吸光全身精气而亡,我们也没有十全十的把握一次抓住他,而且我们大师兄不会同意的。”

韩闻卓未做言语,而是双手交叠、举于胸前,对着二人缓缓弯腰,徐徐道来。

“城中几位死者,其中一位名叫安平。在他死后,其父母双眼哭瞎,于昨夜上吊自戕,二老临终前脖子上还戴着安平的长命锁、平安扣。”

“安平的妻子新婚之夜被吓疯、行为举止宛如孩童,其父为替她看好疯疾、拼命赚钱,不慎从高处跌落半身残废,现全家重担压在其母身上。”

“这只是我听到的,类似的事还有很多。成亲是目前最快的法子,既然这是父亲所希望的,那我就去做。还请二位劝说苏仙长,降妖除魔不只是浮云派的重任,也是佛门弟子该做的事,只愿众生得离苦。”①

她愣了一下,望着那抹白影直起身子,低声向自己与白霄钰道别。

宽大僧袍自上流动下淡淡金光,踏着白色石子路离去,唯余淡淡的莲花清香萦绕在此,经久不散。

世界上最令人崩溃的事,莫过于你的父亲不站在你这边,他有爱,但是不曾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华严经》,原句为: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