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子回话的时候像是在憋笑。
“回主子爷的话,入冬了奴才们正给水缸裹棉布,发现水缸里头还有几条鱼。主儿才想起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花园里带回来的,主儿说怕冻着它们了,这会儿正捞出来说把它们送到小厨房去呢。”
四爷听着前面的话还觉着挺正常的,就是从花园里顺手牵鱼的事儿也像是李沈娇能干出来的事儿。
不过听到后头,四爷也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果然,也还是只有李沈娇能做出来的事。
怕冻着它们了,便把它们送到小厨房去?
四爷回想这话,失笑地摇了摇头。
这会儿里头的李沈娇也听见外头的动静在秋壶的搀扶下从里头出来了,她挺着腰站在廊下,先脆声声地唤了四爷。
“爷来了?”
李沈娇脸上扬着笑意,像是全然不觉四爷的黑脸。
四爷大步迈开,几步便走到了廊下,对于李沈娇那一声他也只是淡淡地“嗯”了声,而后又道:“进去吧。”
李沈娇跟在四爷身后,她问了句:“爷用过晚膳了吗?”
四爷说不曾,他原本是只说了这么两个字的,只是想着先前小路子在外头的话,四爷鬼使神差地还是缓和了脸色问。
“你这里今儿个吃鱼?”
李沈娇听了四爷这话倒是先嗔怪:“都说年年有余,那鱼都活到年尾了,妾身哪里有那么狠心?这会儿正让人找个小的器皿把它们放起来呢。”
撅着个小屁股在软榻上的二格格毫不客气地拆穿自家额娘的谎言:“吃鱼鱼,额娘说,吃鱼。不吃……”
小姑娘说着说着便瘪瘪嘴,又低头去戳软榻上的垫子了,她戳的地方正绣着一尾活灵活现的锦鲤,小姑娘正戳着锦鲤的眼睛玩呢。
被自家闺女拆台,李沈娇倒是不生气,反倒是上前凑到四爷面前低语了两句。
四爷听了,问:“真的?”
四爷都问了这话了,实际上也已经信了李沈娇这话了。
李沈娇方才在他耳边说的是二格格见奴才们把鱼儿弄出来之后便要伸手进去摸,这天寒地冻的,李沈娇才编了说要吃鱼。
园子里养的鱼能不能吃李沈娇还能不知道吗?
要是能吃,那园子里的鱼早该被李沈娇给祸害干净了。
就那鱼,李沈娇瞧一眼便知道不好吃。
不过李沈娇倒不想骗着小姑娘,她原本就是准备等着丫头们找到合适的能装鱼儿的器皿了便告诉小姑娘。
小姑娘虽然见了鱼儿新鲜,但李沈娇总会和小姑娘把道理讲明白的。
这会儿就任由小姑娘在那儿生闷气地戳软垫吧,左右边上有陈氏和钟氏瞧着呢。
李沈娇沿着榻边坐下,四爷瞧了眼她的肚子,往另一边挪了挪,但并没有吭声。
李沈娇察觉,倒是自觉地往里挪了挪,两个人也坐近了些。
“厨娘和稳婆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李沈娇轻点头,望向四爷:“妾身倒是还没来得及谢过爷呢,嬷嬷们都是极好的,晚膳的时候爷正好尝尝她们的手艺。”
四爷“嗯”了声,没再说话。
李沈娇没多问什么,只细声细语地说了些她这院子里的小事,譬如二格格前儿个居然尿床了,谁让小姑娘睡前多喝了半碗牛乳。
李沈娇将小姑娘睡醒起来的羞窘说的惟妙惟肖,她说着说着自己倒是先笑起来了。
“对了,妾身今儿个正好才把那场景画了下来,不过这会儿已经收起来了,等着二格格长大些了再拿出来给二格格看。”
李沈娇有给二格格作画的习惯。
这个习惯是同她额娘学的,画下小姑娘的羞窘也是和她额娘学的。
谁让她长大之后也是瞧了许多她额娘画的她小时候做的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儿呢。
李沈娇的画技也是在闺阁的时候苦练出来的。
她的字也算不错,只是画技确实要精妙许多。
四爷听了李沈娇这话也忍不住侧目,半晌,到底还是笑了:“你啊……”
谁家额娘做成李沈娇这样,偏生四爷听着竟也不觉得又什么不妥,倒是听得有趣。
李沈娇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当着小姑娘的面说小姑娘的羞窘,小姑娘在软榻的另一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半晌又撅着屁股抬起头来了,小姑娘的眼睛水润润的,声儿也是清脆的:“阿玛!”
哟,小姑娘叫阿玛了。
李沈娇没刻意教着小姑娘说阿玛,两个奶嬷嬷教的多一些,只是平日里小姑娘还是叫额娘叫的多,这会儿倒是头一回叫四爷阿玛。
四爷也怔愣住了。
小姑娘喊完这一句,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便一屁股坐回软榻里了,像是玩累了,喊完那句阿玛之后便没别的话了。
倒是四爷被那句“阿玛”怔愣在了原地。
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四爷转头去看李沈娇。
李沈娇倒是笑吟吟地:“爷听见了吗?二格格方才唤您阿玛了呢?”
四爷难得有几分迟钝地点头,出声时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干涩:“是,爷……听见了。”
二格格见自家额娘和阿玛都望着她,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又唤了声:“阿玛!阿玛!”
诶,就是不喊额娘。
这下谁还不知道小姑娘是听懂了李沈娇那话啊?
好好好,李沈娇倒是一点儿不生气,站起身来。
秋壶在边上扶了她一回。
李沈娇走到小姑娘面前,沿着榻边坐下:“咱们阿满生额娘的气了啊?”
她的表情眨眼之间便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
小姑娘眨眨眼睛,像是在纠结着什么,最后还是喜笑颜开了:“额娘额娘额娘!”
不过这会儿李沈娇不方便把小姑娘抱起来,便只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脸,和小姑娘蹭了蹭。
这会儿换成四爷一个人坐在软榻的另一边了。
不过四爷这会儿的目光倒是有些出神。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软榻上的母女俩身上,回神时眼神也不知不觉地变得柔和了许多。
四爷并不是头一回听他的孩子唤他阿玛,从大格格到大阿哥,到眼前的二格格。
可以说,二格格绝对不是第一个,只是那一声“阿玛”能让四爷心头一震的,大概却只有方才二格格这一声。
或许是因为二格格一直没唤过四爷阿玛,每回见了四爷都是唤的额娘,于是这会儿四爷听了二格格脆生生地那句“阿玛”才回如此有感触。
只是又或许是因为小姑娘方才唤他的语气像是在和李沈娇这个做额娘的怄气,总归小姑娘唤他阿玛时眉眼间的灵动劲儿都让四爷心情愉悦了几分。
这几日以来一直算不上太好的心情终于在此刻一扫而空,四爷就这样坐在软榻的一边看着对面的娘俩。
笑意缓缓在四爷眼底流淌。
外间侍立的苏培盛听见里头二格格不时的笑声,总算是长舒了口气,他对着另一边的小路子竖起大拇指。
论给四爷顺毛,果然还得是李主子。
不过苏培盛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家主子,倒是真有福气,那鱼放水缸里头就这么养起来了?”
今岁李主子跟着四爷随圣驾南巡,那可是有大半年的功夫不在府里呢,那鱼是什么时候跑到李主子这东院的水缸里头的。
对于这话小路子只是皮笑肉不笑:“害,那鱼是二格格让捉回来的,后头又放了荷花荷叶,便这么养起来了,倒也是这鱼有缘。”
苏培盛哼哼,没再说话。
管他这话是真是假,左右主子爷高兴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