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慈宁宫，仙蕊便褪下了披风。
作为太皇太后的居所，再加上老年人受不得寒，所以慈宁宫内的火盆比坤宁宫足许多。
行了礼，坐在椅子上，仙蕊继续端着茶盏神游天外。
太皇太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先关心皇后。
看着皇后抹了脂粉都掩盖不住的苍白神色，太皇太后轻轻地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你既然身体不好，就应该多修养些时日，请安也不必急于一时。”
皇后温和的笑着，眉目顺和地说道：“太医说臣妾的风寒已经大好了，而且礼不可废，臣妾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皇玛嬷了，自然想念的紧。”
作为大清的皇后，太皇太后的孙媳，皇后自然能称太皇太后为皇祖母的。
听皇后这么说，太皇太后也只能感慨地说道：“哀家知道，你向来是个孝顺的。”
见皇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太皇太后询问着身旁的苏麻喇姑：“哀家记得皇后的生辰就在月底？”
苏麻喇姑俯身回答道：“皇后娘娘正是正月底出生。”
闻言，太皇太后慈祥地说道：“既然是皇后千秋，宫中也许久没有喜事了，到时候可要好好地办一场。”
只有皇后的寿辰才能被称为千秋，钮祜禄妃成为皇后尚未满一年，这是她的第一个千秋。
太皇太后说要办，皇后自然不会推辞，“劳皇玛嬷挂念了。”
皇后千秋的事情就这么三言两语地敲定下来。
关心完皇后之后，太皇太后又注意到了仙蕊。
显然太皇太后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对后宫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如指掌。
作为前前后宫争斗的冠军，太皇太后也不赞成康熙的行为。
好兔不吃窝边草，再怎么样也不能对妃嫔的宫女下手啊。
虽然理论上有宫里的女子都是皇帝的这样的说法。
可是一般皇帝这样的行为大多是为了敲打妃嫔，或者是妃嫔主动献上去的。
但是贵妃入宫以后一直小心谨慎，没有纰漏，而且她显然也没有主动给皇帝塞女人的意思。
那么这件事就是皇帝不对了。
太皇太后是明事理的，但是皇帝是她的亲孙子，所以太皇太后还是偏向了康熙。
一旁的宫女在太皇太后的示意下，端着托盘走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轻抚着托盘里的首饰，眼中满是怀念，“这支鎏金点翠串珠流苏发簪是孝康章皇后的旧物，哀家留着也只能束之高阁，当个纪念。倒不如赐予贵妃，也好物尽其用。”
听太皇太后提到自己的名字，仙蕊回过神来。
“既然是孝康章皇后的旧物，太皇太后留着当个念想也好，臣妾是万万不敢接受的。”
听清楚了太皇太后的话后，仙蕊连忙拒绝着。
孝康章皇后的旧物，她也有。
见仙蕊拒绝，太皇太后只是拿起了发簪，对仙蕊招了招手。
见此，仙蕊只能上前，半蹲在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寻了个空隙，亲自将发簪给仙蕊戴上了。
仙蕊感受着头上多出来的重量，不由得对太皇太后生出一丝敬佩。
她今日在头上戴了许多首饰，看起来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空隙。
也难为太皇太后能寻了个空隙，把发簪为她戴上了。
“臣妾谢太皇太后赏。”
太皇太后已经亲自将发簪为仙蕊戴上了，这时候再推辞，就是不识好歹了。
仙蕊摸着头上的发簪，对太皇太后行了一礼。
苏麻喇姑将仙蕊扶了起来，太皇太后左右看着仙蕊，慈祥地说道：“这些发簪啊，还是年轻人戴着最好看，哀家老了，倒是用不上这些了。”
听太皇太后这么说，皇后连忙说道：“皇玛嬷还能看到重孙呢。”
众位妃嫔此时也不当哑巴了，七嘴八舌地说道。
“太皇太后自然能长命百岁的。”
“太皇太后戴什么都合适。”
“就是就是。”
“……”
就连皇太后都用蒙语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皇额娘一点也不老。”
太皇太后不愧是大佬，面对妃嫔们嘈杂的声音也能面不改色。
她轻抿了一口茶水，乐呵呵地说道：“好了，你们的心意哀家都知晓了。”
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太皇太后开始赶人了。
“哀家有几分乏了，跪安吧。”
皇后起身与众位妃嫔行了一礼后，带着妃嫔们退出了慈宁宫。
皇太后依旧一幅万事不管的模样，老实神在地坐着，闭眼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见皇太后这幅模样，太皇太后为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用蒙语说道：“你是太后，总不能万事不管。”
皇太后睁开眼，毫无波澜地说道：“有您和皇后在，后宫之事不用琪琪格操心，待在慈仁宫挺好的。”
皇太后名为阿拉坦琪琪格，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
太皇太后劝慰道：“玄烨是个孝顺的，你也不必如先前一样，自困于坤宁宫，偶尔也要出去走走，散散心啊。”
面对太皇太后苦口婆心的劝说，皇太后却显得油盐不进。
她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如同一潭死水。
她是顺治帝的第二任皇后，却不得喜爱，被停了中宫笺表，还差点被废。
皇太后很有自知之明，她是靠着博尔济吉特的姓氏才有今天，所以就在慈仁宫当一个什么也不管的太后，也不会招了皇帝的忌讳。
太皇太后对皇太后也无可奈何。
她对皇太后终究有些愧疚。
顺治帝在时，她也只能保证琪琪格的后位不被废，顺治帝对蒙古皇后的厌恶她也知道，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
她不能让琪琪格成为第二个孟古青。
但是看琪琪格过得如同深宫老妪一般，像个行尸走肉，她也实在不忍心。
太皇太后试图再加劝说，皇太后却打断了太皇太后的欲言又止。
“到了礼佛时间了，琪琪格先告退了。”
因为对顺治帝厌恶，皇太后还保持着以往的自称。
见皇太后态度坚决，太皇太后也只能叹息道：“去吧。”
回到慈仁宫，皇太后跪在蒲团上，闭眼念着佛经。
一旁的宫女换上新鲜的供果和香油，看着虔诚的皇太后，宫女用蒙语劝慰道：“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太皇太后说得没错，您是皇帝的嫡母，何苦一直待在慈仁宫，偶尔去御花园走走也好啊。”
这宫女是皇太后从蒙古带来的，深受皇太后信任。
皇太后依旧闭眼念着佛经。
见皇太后如此，宫女也只能叹息一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太后闭眼跪在佛前，仿佛一座庄严的雕塑。
······
仙蕊跟在皇后身后踏出慈宁宫，刚准备坐上步撵，便听到皇后温和地说道：“本宫有些事情要劳烦贵妃、惠嫔和荣嫔，你们可愿一同来坤宁宫小叙？”
皇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仙蕊点点头，“臣妾自然是愿意的。”
惠嫔和荣嫔也紧随其后地点了点头。
坐在步撵上，仙蕊看着皇后的背影思索。
皇后找她们能有什么事？
后面的惠嫔也荣嫔也在低声交谈着。
她们都是嫔位，步撵是并列而行的。
而且荣嫔自从不争宠后，脾性好了许多，倒是同惠嫔关系渐渐好了起来。
两人的孩子都在宫外，她们时不时相约一起做些小孩子的衣物，聊表思念。
在三人内心不住的揣测下，一行人来到了坤宁宫。
偏殿内，三人按照位分刚坐好，便有宫女端来了茶水点心。
皇后还是很贴心的，每个人桌上的点心都是不一样的，都是妃嫔平时比较爱吃的。
摆在仙蕊手旁的是一碟刚出炉的红枣糕，上面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嗅着红枣糕甜腻的香味，仙蕊越发好奇了。
皇后到底要说些什么，摆出这一幅要长谈的架势？
见三人脸上都带着好奇，皇后微微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收起手帕，又抿了一口蜜水，这才开口说道：“太皇太后说要办千秋的事情想必各位都知晓了，本宫邀你们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三人全神贯注地听着。
皇后苦笑了一下，“本宫的身体太医说需要静养，不可劳累，而且本宫平时处理宫务便已经分身乏术，实在是没有精力过问千秋的事情。”
“三位妹妹也跟随本宫学习过一些时日，有些经验。本宫想着，这次的千秋节便交给三位妹妹操办，三位妹妹以为如何？”
皇后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疲惫，似乎不再掩饰自己。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说道：“臣妾必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见三位妃嫔都答应下来，皇后眼神越发温和。
“此事就劳烦各位妹妹了。”
随后，四人开始讨论该如何分工。
仙蕊作为贵妃，自然是该挑大头的，皇后此时仿佛也没有了对仙蕊的顾忌，让仙蕊成了主力，惠嫔和荣嫔从旁协助。
仙蕊前世好歹是高管，这辈子在佟府也学了不少，主持千秋寿宴的能力还是有的。
不仅如此，她还提出了许多建议，并且让惠嫔和荣嫔分工合作，相互监督，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她们两人的作用。
惠嫔和荣嫔对仙蕊愿意放权的行为也表示感谢，丝毫没有感觉自己被压榨了劳动力。
在四人的讨论中，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
仙蕊进宫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在四人的商讨中，她仿佛梦回前世。
虽然摸鱼也爽，可是这种智慧的碰撞也让她相当过瘾。
皇后不愧是专业的，有许多事情她完全没有想到。
惠嫔和荣嫔也是，在处理一些事情上的手段相当老练。
果然还是不应该小瞧后宫的任何人。
能在后宫中活下来并且走上高位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皇后脸上的笑容格外地真心实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各位妹妹也不必奔波，就在坤宁宫一道用了如何？”
皇后对仙蕊她们也相当满意，虽然后宫讲究平衡，可这也不妨碍她欣赏人才。
惠嫔和荣嫔满脸笑容。
她们终于接触到宫权了，这意味着她们在后宫中的地位无形地上升了一步。
一时间，四人其乐融融。
“三位妹妹可有忌口或者想吃的菜，本宫让小厨房准备。”
仙蕊抢先开口道，“臣妾听闻坤宁宫的酱焖鹌鹑甚好，臣妾想要尝尝。”
康熙在她这里用膳的时候就曾经夸赞过皇后的小厨房，难得有机会，她一定要尝尝。
而且她也不担心皇后动手脚什么的。
这位皇后可从未亲自下过场。
见仙蕊毫不客气，惠嫔和荣嫔也一人点了一道八宝素菜和菊花鳜鱼。
并且皇后还让人温了一壶酒。
坤宁宫小厨房的效率相当好，不过等一会儿，便有宫女来请她们用膳了。
膳桌上，摆满了用黄瓷盘盛着的美味佳肴。
并且每位妃嫔手边都放了一只景泰蓝嵌凤纹酒壶和一只玉杯。
宛月为仙蕊斟满了一杯酒。
皇后举起酒杯，“本宫也不多说什么，敬三位妹妹一杯。”
说完，皇后一口将杯中的酒闷了下去。
一旁的蒋嬷嬷看着皇后的举动，在心中思索着。
太医有没有说过让主子少喝酒的话呢？
见皇后出乎意料地豪爽，仙蕊、惠嫔和荣嫔也举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仙蕊自认为酒量还是不错的，而且清朝的酒度数没有那么高，仙蕊一杯喝下去，只是脸微微红了些。
惠嫔和荣嫔酒量显然还可以。
荣嫔甚至还想再来一杯。
她已经许久没有喝的这么痛快了。
这次用膳让仙蕊见识到了后宫妃嫔不同的一面。
比如皇后其实暗地里是个豪爽的性子，荣嫔出乎意料地喜欢喝酒，而且还喜欢拉着别人对饮，惠嫔是四人中酒量最差的，也是喝了酒最安静的。
“来，惠嫔姐姐，你我再饮一杯！”
荣嫔兴致高昂地拉着惠嫔的手，手上的护甲直接褪了下来，放在了桌面上。
惠嫔眼神有些朦胧，但听到饮酒的关键词，还是端起了身旁的酒杯，与荣嫔碰了碰。
伺候惠嫔的宫女轻罗看样子很想阻止惠嫔继续喝酒，可是见惠嫔神色还是有些清明，便没有制止。
皇后已经不顾仪态地挽起了袖子。
坤宁宫地龙烧得正好，喝了酒难免有些热。
皇后很难说明她现在内心的想法。
在钮祜禄府里时，她也是一个少女，会拉着妹妹和弟弟一同偷偷饮酒。
倒是进宫以后，她仿佛很久没有喝过酒了。
现在她寿命将至，皇后也不想压抑自己了。
虽然是为了家族，可是私底下偶尔放纵一次还是可以的。
而且佟贵妃也挺有趣的。
皇后看着明显已经喝懵了的佟贵妃，又抿了一口玉杯中的酒。
这酒虽然不容易醉人，可是佟贵妃一杯一杯，喝醉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喝醉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的。
仙蕊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皇后娘娘，感情深，一口闷，臣妾先干为敬。”
一旁的宛月还来不及阻止，仙蕊已经又一杯酒下肚了。
皇后隔空和仙蕊碰了碰酒杯。
她就说嘛，佟贵妃其实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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