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祯一瞬心慌,有种被人戳穿后的尴尬。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更没想到他听到了自己的话。
邓贵嫔与呼延皇后,于谁都是心头上的一根刺,尤其实在当下的场景,何尝不会让人置身于过去的阴影之中。
先例在先,她也想看看温钰的意思:“你来得正巧,我正有话想问你。”
她微微侧目,央挫和念影、都儿一齐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二人,温钰默默上前几步,叹了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在害怕是不是?”
他直言道:“我不是我父亲,你也不是邓贵嫔,二选一的抉择在我的意志里本身就不存在。如今我想跟舅舅联手,不过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而已,刘禧这样折腾咱们,我要是再退,还不知会生出多少是非,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不借此东风,再想找借口,就不知要熬到何时了。”
他拉紧她的手,“你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同刘尧盟誓,今是他儿子不义在先,便是违誓也无愧于天下。”
媞祯深以为然,却也只是轻轻点头,“是这样不错,只是……”
只是太快了,比她预计地要快了两三年不止。她细算了一笔帐,先前让央挫查访过,明面上北麓关有七万守军,但北境之间势力本就相关联,若再加上其他地方能够调动的兵力,怎么说也有十几万了!
这般庞大的势力,即便是孔笙的中领军也是无法匹敌,想要拉拢足够的势力她也需要时间,尤其是在兵力如实力的年代,她就算很想相信,她也不敢相信,谁能保证届时她的后位不动摇呢?
沉寂绵延了很长的时间,她慢慢坐下,道:“我能相信你吗?”
温钰立刻蹲了下来与她平视,“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若我真有心依附呼延家的势力,早就在你诈死之时,去娶那个呼延慧了,又怎会防范呼延家至此?”
“我不是不知你跟呼延氏积怨已深,你我同为夫妻,自当同仇敌忾,即便我有心同他合作,也不会放纵他权柄高移来做我的主。更不会放任臣子来做天子的主。霍光、郭尚是如此,呼延家何至于强过他们?”
“祯儿,究竟怎样你才能放心?”
他一脸的坚定与期许,媞祯忽然恍惚,回想起过去的年月,那么多的沉浮也没让他背叛自己,她应当相信他是忠于她的。
她眼神软化下来,道:“我没有不放心你,而是不放心‘时事易变’。”
他心头徒地一跳,果断说绝不会,“你是我年少时就渴望得到的至宝,只要我想,就没有人能阻止。若说连这点事我都做不了主,那天子宝座倒不如让贤。”
她只是颔首微笑着,“咱们携手过了这么多年不就为了这一天,今儿是我多心了,刚回来没多久,乍一听风云突变,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若说你待我不尽心,只怕老天听了都觉得你委屈。一步一步走来不易,你若觉得时机成熟就放手做吧,我也是该歇歇了。”
话语说得十分温软,却端着,让温钰听着十分陌生,于是过去拉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这话说着多生分。要这心里连你这根定海神针都没了,只怕我还不知怎样。别多想,现在怠懒些也好,以后住进宫里便是想歇也歇不住了。”
她见温钰态度有了转变,也有意探他的口风,“是这样不错。只是……游氏二子叛国之事上报京城后,后续又有什么打算?”
她仔细给他分析道:“这种事情,便是有了证据皇帝也不会认的,一旦承认此乃先帝指使,且非皇室丑闻?二来,即便后续你有机会取而代之,那届时皇室在天人眼里的信誉,便不复从前了,这些总得要顾及。”
“何况,以现在皇帝的性子,一定会杀了游氏一族来保全自己,最后也不过受人蒙骗轻飘飘带过,便是出兵,届时理由也未必充沛。既然咱们打算高高举起,那必得重重落下才是。”
温钰眉心泛起好奇,“那你的意思?”
她脸上神情冷淡,斩钉截铁道:“皇帝逃避,咱们可以逼他犯错。”
便定定地看向他,“洛阳军械完备,粮草充足,是石舫的势力点,更是通往长安要道。咱们要遣返落定洛阳,通报百官:‘皇帝年幼为奸臣所蔽,奉诏讨贼’,要告诉老百姓今后停止对外用兵,释放那些未躲避徭役赋税而被关押的无辜犯人。要做就做到底,把奸人都除掉,游氏二子不用陛下去杀,而是我们杀给天下人看!必须坐实天子误国的真相!!”
她知道她说的不无道理,以温钰谨慎的态度,必然明白给了将审判游氏的权利给了皇帝,就是丧失自己抓住利害的机会,若是以此事激起天下民愤,即便他得位不正,也依旧能于天下立威。
当然更多的,她私心里还是为自己考虑,以此增加对呼延晏的制衡,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是只猛虎,也未必有发作的起势。
但终究在算计,对于温钰实在内疚和心虚,不是因为她不够爱他,而是因为她深深知道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可怕,不得不清醒着,一旦山倒树颓,那么届时依附大树藤蔓也会被连根拔起,不得不多为自己筹谋一些。
一日过去淡淡无奇,第二天才抽空研磨,打算给洛阳处的淮安写信。
念影在一旁看着,试探地问:“姑姑真要这么做吗?”
媞祯未言语,只是将信装裱起来,“平阳那里也给肖选递个消息,尽快遣足人手北下,咱们要早于呼延晏先盯紧长安,了解好一切形势。”
念影不安的踌躇,“可是就算把石舫和三叔叔的势力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呼延氏的精兵强将啊,这不是在以卵击石么。”
媞祯冷笑了几声,“以卵击石?不彻底硬碰硬一回,又怎么知道谁是卵谁是石?连虎落平阳也得看人眼色,怎么还偏呼延晏例外?”
“论带兵打仗我是不敌他,但论在自家阵营算计筹谋,他也未必能够敌我。时间还早,不到最后一刻,且走着瞧吧。”
便随手将擦拭墨迹的手帕丢在了地上,仔细将信交给央挫手中。
念影跟在身后,捡起那方丝帕,偷偷的掖进了袖口。
印象里,她的眼里总是意气风发,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势,凡事都不坐以待毙,一直维持自己态度。如果说从前他是喜爱她开明的性格和容貌,此时此刻,他竟有一些钦佩,甚至觉得秦王配不上她。
只恨自己没个好出身,一出生沈家就落魄了,不然凭宿卫军便足以同呼延晏相抗,又何须秦王。
说不定还能延续沈石两家好姻缘。
越想心中的主意越多,不绝生出股其他的念想。他默默上前,给他姑姑鞠了个躬,“请姑姑准许,将平阳的事宜就交给我来做吧!这些年我一直受姑姑照顾,也实在想为姑姑出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