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毒涌

正是正午阳光潋滟,湖边风微微细风,媞祯下车一路沿石子道前行,并不多人经过,心下正坠坠想着琐事,却见一个容色极清丽的女子领着侍女站在湖边赏莲。

媞祯见她装饰素雅,却不失华贵,只是出入宫中长久,并未见过这般陌生面孔。

文绣上前打探一番回来,道:“那是游太师的女儿游静娴。”

从前只是听人言,游家的千金体貌端庄,言行举止十分有大家风范,由上次之事便知她是个稳重之人,今日一见,真人远比传闻更加持重。

她未语,却是游贵嫔身边的宫女出声提醒,适才游贵嫔回身微微一笑,“王妃同安。”

媞祯含笑上前,关怀道:“这样暑热的天,怎么宫人也不知拿个伞遮一遮,要是把贵嫔晒坏了怎好。”

她只抚着胸前的洁白玉坠,“屋子里阴沉沉,晒一晒也好,身上暖和了,心才热一些。”

媞祯微笑,看着她满衣衫上绣着白莲,“贵嫔似乎很喜欢莲花?”

她略点了点头,眼神微有明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其实人活着,何尝不是为了争个气结和家族的脸面,若堕尘埃,倒宁可枝头抱残而死。”

说罢,她便拢着袖子欲离去,“我风寒未愈,要回去喝药,怕是不能陪王妃说话了。”

媞祯闻言笑着福礼,目送着她远去,却不知有另一个影子在悄悄靠近,直到背后悠悠然传出一声柔婉的呼唤:“姐姐——”

她转过头,是毓嬛举着一把象牙柄的小扇子盈盈而来。

她双目悠悠看向御花园的一众少女,眸光不觉举棋未定,似乎藏着无限的心事。

眼见如此,媞祯不免含略有矜持笑容,问:“宫里人说你想见我,怎么这会子还这么热闹?”

毓嬛不动声色,只淡淡笑看,“柔然新上任的可汗上表了奏折,希望求取大魏的公主为大阏氏,介于先前汝阳公主自裁,这一回陛下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了。所以便诏了些宗室之女,钦点一位封为公主,去往柔然和亲。”

“陛下叫我诏姐姐过来的意思是……让你也把把关。”

“是么,这到难得了。”她轻轻的答,心下的犹疑却越来越深。

也许朝政消息她未必能够未卜先知,但是对于关外的事情,石家的探子向来具有灵敏性,近来她并没有听有消息说柔然的单于要娶妻之说,又何需择选新的和亲公主?

话虽如此,依旧默不作声推诿,“只是这种事我不喜欢掺和,看着这些一个个如花似玉女孩去往边塞,我只觉得悲凉四起啊。”

毓嬛丝毫不以为意,面上只装作无奈,“姐姐觉得不堪,我又何尝不觉得昔日明妃和亲亦是汉室的一桩伤心事,只是……”

她未说完,便有如雷的声音贯耳,“皇嫂!”

举目见五色九龙伞迎风招扬,刘禧负手立于她二人背后,心头一紧,忙转身过去行礼见驾:“陛下万福金安。”

刘禧不立即说话,而是越众而前,亲手搀扶媞祯起来。

一容一色透着天真和爽快,“这回正巧呢,昨儿朕和毓嬛说,讨论着得找个拿主意的人,思来想去,还是皇嫂您眼光最好,您便留下来参谋参谋,瞧瞧哪个可心人是能学着昭君出塞的,这些日也不着急走,等给公主送完嫁,朕得好好宴请皇嫂一回。”

他越是这般亲近,媞祯越不自在,“陛下您客气,只是皇宫这种地方,怕是妾身不宜久待。”

“怎会?”他长眸微睐,年少的脸庞上微蕴从容,“你即是朕的皇嫂,又是贵嫔的姐姐,毓嬛向来对你这个姐姐仰慕,皇兄又出征在外,您好好陪陪贵嫔,也算是朕对皇兄的心意了。”

“贵嫔,”他鼓励地看着毓嬛,“你也好好替朕孝敬皇嫂,晚上朕会给你们赐饭,你们姐妹俩该怎样就怎样,总之别拘束。”

毓嬛心中一紧,依旧是娴静姿态,“是。”

他温柔靠近她,捏了捏肩,目光仿佛无意一般扫过,复又平静如初,“那……就别让朕失望。”

回眸的瞬间,光线黯淡的疏影里,他眸光深邃如无穷黑洞,仿佛有一缕剑光刺向自己。

至于择选的事,大已没有多少在意,任何一朵红颜进了沙漠都是要要枯萎的,就这样从晌午坐到日落,临到晚便有传旨的太监来下达旨意,请秦王妃待择选事宜完成后再走。

文绣送走人,回过头也很惆怅,“按理不过就是选个宗室之女去和亲便是,皇帝非要搞得这般声势浩大,还强行把您留在宫里,莫不是要效仿先帝,挟持您令殿下罢?!”

媞祯专心卸着钗环没言声,不知在思定什么,许久才道:“上午在花园溜得久了,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只玉簪,一会去告诉杨雪心一声,叫她好好帮我找找。”

一日两日都如流水过去,再后来的许多事,媞祯也都不前去瞧了,倒是第三日的晚上,毓嬛难得带了些酒菜过来。

“明儿姐姐要出宫了,陛下钦赐了恩典,让妹妹陪姐姐说说话。”

媞祯淡淡一笑,“你今晚陪着我,那陛下那里你不去瞧着?”

毓嬛说不怕,手指便轻按右侧壶盖,浅红的酒液流畅滑落杯中,满满斟了一杯,递到她面前,“方才陛下来过了,大约政务忙,坐了大半个时辰就走了。”

“最后挑了谁?”

没想她忽然还有一问,毓嬛顿了顿如常答道:“荣国府的四小姐,年芳十八,颇有几分颜色。”

媞祯哦了一声,“荆州的荣国府许家确实已经落寞许久了,也难怪陛下会选中,这样的人家,既满足了出身,又因自身势力软弱不敢反抗,是十足十的好拿捏。”

毓嬛点头,“是啊,陛下也为着许家不高兴,所以特地又从掖庭选了几个陪嫁宫女,还一并加倍了嫁妆,连荣国府小辈的职位也连带提了一提,大抵不愿,也还算满意这个结果。”

“只是……”她亦微微心酸,“到底也是挂牌的公主,这样身份地位,在柔然也是举步维艰。”

“千载琵琶作胡语……”媞祯幽幽一叹,“人活在世上确实总是身不由己,这些做姐姐的都明白。”

她拿着她递给她的酒道:“这酒真是十分的清香,像西域的白葡萄酿造的,陛下既然爱惜赐酒,那咱们姐妹也别糟蹋。”

毓嬛看一眼酒中艳色,横一横心,不知何处的吹来的风,把屋里的蜡烛吹灭一半,她手垂落,以一种安静姿态停驻在微凉的桌面……

夜凉如翻月湖的水,颜色靡艳,照进甘泉宫,却远比此时刘禧的心还要凉。

想起父亲临终的交代,他的恨便止不住,一重又一重的重创,这些原本不是他该承受的,是那个女人,把他的一切都剥夺了。

恨的心翻气涌,连人声也没听见,还是李广唤了好几句,他才回过眼神。

他问怎么了,李广道:“陛下,石贵嫔在外求见。”

他眉心剧烈一颤,像被风惊动的火苗,是欲要熄灭前的惊跳。抬手叫人传唤她进来,问:“怎么样,都做成了么?”

毓嬛似在点头,把手心里已经用得干净的药包递给他,“陛下交给妾的任务,妾不敢不完成。姐姐……已经睡过去了,绝对无人惊动的了。”

刘禧的声音似忍不住冷笑,“朕还以为你会记挂着你们姐妹间的情意,末了不忍心呢。看来是朕多虑了。”

毓嬛双目坚定,斩钉截铁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即便身为姐妹,可妾既然决心帮助陛下,自然不会心慈手软,让您失望。”

忽然,她略有不安,“只是……姐姐一事陛下打算如何对外交代?”

刘禧握一握她的手,“这倒简单,就说秦王妃忽生顽疾,在宫中养病,过些日子对外宣她薨逝便罢了。”

说罢他悠扬起身,“你也不必自责。当日便是父皇和母后太心软,才会纵容贱人猖獗至今,如今有人愿意让利要她的人,朕已是开恩,不然朕绝不叫她好活。朕也相信你……知人善任。”

毓嬛怯怯应了是,便见刘禧扶着李广向室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