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诡辩(上)

近决绝,看似柔弱的秦王妃,并没有眨一下眼睛,只是微微一笑请李广带路。

此时宣室殿的韩婴正跪在正中,侍从间互相传递的眼风与揣测不已的神色,皇帝假寐已久,见她跟周宜水已到,才徐徐睁开眼睛。

“秦王妃等入诏而来,陆执把你方才所告之事当着他们的面再说一遍。”

韩婴应声道:“臣要告发秦王欺君之罪,包庇前朝未降之臣,私娶安阳石氏之女为妻。”

他一语未落,周宜水的面上不觉生了一层寒霜。

即便媞祯早已预料却也禁不住遽然一惊,片刻却淡然的微笑:“是么?诬告之罪可是革职查办的,陆大人可别信口雌黄。”

韩婴伏地三拜,举起右手起誓,郑重道:“臣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五雷轰顶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他一字一字说得极用力,仿佛铆足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前朝安阳石氏富可敌国,却在受高祖皇帝招纳前夜离奇失踪,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昔日不曾投靠大魏皇帝,却在此刻投靠秦王,若王妃真为安阳石氏,只怕其中更让人揣测。”

“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若真查明秦王妃是冤枉的,臣也愿被革职驱逐。”

皇帝自然知道其中可怕,如果秦王只是有老臣的支持,即便有不臣之心,发动叛变,也是要考虑发动的成本。

可若是得安阳石氏财力的支持,那资源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后果之恐怖,让人不敢想象。

千思万绪过后,声音四平八稳,“朕就听你一言,如有妄言,朕就按你誓言处置!但你既说秦王妃是安阳石氏,证据何在?”

所有的声音都沉静下来,殿中人的目光皆凝滞在韩婴身上。

他胸有成竹的冷毒笑意让媞祯感觉自己呼吸的闷窒,听他恨恨吐出几字,“秦王府的婢女——丽馨!”

似乎早知如此,媞祯并没有太过震惊。

大殿光线所聚处走来一个身形小巧的女子,一身半新的翠蓝家常婢仆衣裳,一进殿便跪在韩婴身后,磕了两个头。

皇帝眼中也有诡谲,丽馨曾经是杨思权手下的细作,如今骤然出现,反倒不知可信与否了。

皱眉道:“你可有什么证据?”

丽馨愤恨地看了媞祯一眼,“当年王宝林临死前曾质问王妃是否为安阳石氏之后,王妃并未否认,事后皆传王宝林为温岱容的侍女抱琴所害,但其实是秦王妃杀人灭口!若非奴婢还有些功夫傍身,可以逃之夭夭,只怕此刻也成刀下鬼了!”

皇帝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媞祯依旧从容笑着,“王氏与我本就不睦已久,你身为她的婢女,言辞且能为真?且不说王氏是否谈及‘安阳石氏’,即便谈及,一个疯子的话能作数么?”

是啊,疯子的话信不得,这是众所周知的。

丽馨“咯”地笑一声,“自然是口空无凭,可奴婢既然敢来,自然也有一手证据。”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两本账本,“这是这些年朝暮台的记账,上面清楚记着王妃的一应支出,不说年节花销已甚大,就是平常月里一月支出也有八千白银。”

其实寻常白银流水倒也不算什么,可显然朝暮台的支出已然超过皇帝的预期,宫中皇后的开销一月也不过两千,亲王妃的例银也才五百,即便是再有娘家补贴,这也为实太多了。

韩婴得意的笑了一笑,想从媞祯身上找漏洞,自然是很难,可百密一疏,媞祯最大的缺点就是极爱奢华,从前在学府的时候几乎就是一天一个头面不重样,如今做了王妃花销更是大,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的往头上堆砌。

本性难以移,自然一抓一个准。

媞祯才恍然大悟账房那场莫名的火灾,竟是为此而烧,所谓被烧毁的账册,是被人顺手偷走了。

韩婴继续道:“这账本上记着上上一月里,王妃就购置了东珠五十颗,玛瑙珠三百颗,还有红绿翡翠珠各二十串,天珠十颗,其他的金银物件更是不胜其数。”

“试问那个普通的商贾家的女儿,能被娘家这么补贴,其雍容华贵都已赶上皇宫里的娘娘了。”

韩婴眼睛微眯:“如果王妃觉得这个还不足为据,那臣还听说王妃的私库里,还有一块从前朝凤印上取下的一块春带彩玉坠。”

“那块玉石,乃是前朝招募安阳石氏入朝,慕容皇后亲自命工匠从凤印上取下一角雕琢的,可谓独一无二,其上还有一句‘若羲和之光,享福康之乐’,是安阳候石焘题给自己孙女的。”

那条玉坠媞祯自然知道,正因来之珍贵,意义非凡,早在数年前她还作为信物赠予温钰。

忽然心里一虚,但仍勉强温婉一笑辩解,可还未张口,韩婴似不愿给她狡辩的机会,当即见李广已命人去王府把那条春带彩的玉坠搜来。

“陛下,您瞧。”

皇帝的目光被那玉坠的质感所触,前朝的遗物无一不收纳在国库的中,韩婴所说的那块凤印他自是也见过,果真与这玉坠质地一般无二。

皇帝压了压眉眼,“秦王妃你怎么说?”

媞祯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且前朝灭亡,许多珍宝都被宫人偷渡到宫外贩卖,即便妾有此宝,也不足为奇。”

韩婴冷笑,“那王妃的支出流水可做不了假吧?”

媞祯更是不以为然,“前些月府中账房失火,不少账本失窃,谁知这些失窃账本经过人手有没有被改过?以此虚有之事栽赃陷害,且不荒谬?”

韩婴叫了声“好”,伸手击了两掌,殿柱后头转出一名男子来。

韩婴道:“秦王妃是否为安阳石氏之女,自然她身边的人最清楚。”

那男子俯首一拜,垂着眼帘道:“许久不见,王妃娘娘还记得鄙人么?”

他抬头,媞祯一怔,已含了一抹冷笑,“蒋文才……”

他竟然没有死。

“正是在下。王妃是不是很好奇,鄙人为何没死?许是吉人自有天相,鄙人天生心脏生在右边,所以侥幸没有咽气,若非得到陆大人救助,只怕还真没有当庭拆穿你真面目的时候。”

媞祯凝眸片刻,“是么,但愿你不会自取灭亡。”

韩婴道:“王妃还要叙旧么?”说罢看蒋文才,“有什么话赶紧跟陛下说吧,天子脚下,自不会让你受屈。”

蒋文才道是:“回陛下,草民前妻乃是秦王妃的妹妹石毓姚,她曾对草民提过,石家乃是安阳石氏之后,是为避免上交财库才隐瞒至此,希望草民替她保密。”

“草民原以为夫妻情深,也动过守口如瓶的念头,谁料这件事传到了王妃的耳中,一怒之下非要置草民与死地,甚至害得她妹妹受惊小产!连带草民的母亲也不幸身亡。草民能活下来,就是要给自己的母亲和死去的孩子讨个公道!”

这简直颠倒黑白,看他乱诌乱说,周宜水不屑的哼了一声,“是么!王妃的妹妹是被王妃气得小产,还是被你跟林小姐苟合气得小产?”

周宜水呵笑一声,“既然只关系到王妃,那为何石二姑娘小产之日在林府呢!这件事林府皆可作证啊。”

便郑重跪下,“陛下此人口中不实,怎可轻易相信!”

蒋文才不以为然,“周大人妻室是王妃的表姐,林大人又是您的下属,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且敢有不从之理?”

周宜水:“你!”

“倒是您此刻还包庇罪妇,可见您在长安也盘算许久了吧?”

蒋文才说完,皇帝脸上已隐有怒色。

蒋文才察觉后,更是冷冷扫周宜水两眼,“身为秦王的马前卒,石氏若真欺君,你便是第一个为虎作伥的,岂能容得下你!”

他的语句似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刺向周宜水,使周宜水原本苍白的面色泛起急切而激愤的潮红,刚要开口,便被台上的雷霆之声打住。

“放肆!大殿之上且容你们吵来吵去!”

皇帝看向媞祯,“玉坠之事或许无独有偶,可蒋文才的证词,你要有何说明?”

“妾又何须说明呢?”媞祯神色恭谨,陪笑道:“京中都知妾反对他与小妹的婚事,一个带着怨怼与憎恨的人,他的陈词难免有虚。”

蒋文才微一咬唇,当即剥开自己衣裳露出伤口,“若是言辞可以作假,这暗箭伤口且能作假?陛下若不信,可请太医查验是否为几月前的旧伤,绝非草民可蒙混!”

当即皇帝一张沟壑纵深的脸庞遽然迸出寒光似的冷冽,“传太医验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