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五,温成皇后梓宫奉移嘉德殿暂安。皇帝率后宫嫔妃、亲王王妃、宗室大臣同往,并亲自祭祀献酒。
哀恸之至,皇帝又亲临棺前,诵读殿中部所写的祭文:“……纵糟糠之未历,实同甘而共辛。乃其正位坤宁,克赞乾清。奉慈闱之温凊,为九卿之仪型。嗟予命之不辰兮,痛元嫡之连弃。致黯然以内伤兮,遂邈尔而长逝……”
娓娓读来,一时动人心肠,在场之人无不都含了悲痛之色,益发哀哀不止。
然临海王眼中一点泪意也无,只是蜻蜓点水似的在一旁劝,“父皇请节哀,不要再哭泣伤身了。”
皇帝痛失爱妻,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听得这一声,骤然转过头去,见临海王眼中果然没有大悲之色。
“你倒是够冷静。”
临海王不觉沉下了脸,“温成皇后弃世,多日来父皇一直沉浸于悲痛之中。您是天子,不应该沉浸在小儿女的情意之中,更不应该因女人耽误国事。”
这番大不敬之词,霎时让当场的所有人簌簌抬头。一时连媞祯也有些看不明白。
皇帝眼风扫过他,克制了又克制,“朕知道你跟温成皇后不亲,但她毕竟是你的嫡母,你作为晚辈且能在长辈面前不孝。”
便缓缓叹气,“今日朕便当你神志不清,不再计较。”
伸过手扶过李广,显然悲痛得有难以站立,“都散了吧。”
“神志不清的是您,不是儿臣!”临海王声音颤颤,凄然中带了一抹难以抑制的凌厉。
他咄咄逼人看向皇帝,“父皇,我母亲也是你是嫡妻啊,她死地时候你何曾向哀悼这个贱人一样伤痛!她才是我的嫡母,她才是您名正言顺的妻子,章有容那个贱妇她算什么东西!”
皇帝屏息片刻,两眼如炬:“你放肆!”
临海王大笑一声,“不是我放肆,是章有容放肆!是她害得我年幼丧母!是她害得我母亲惨死!我母亲红颜枯骨,凭什么她能在这里安享众人的跪拜和祭祀呢!”
说着,他起身站起,指着温成皇后的灵位道:“我知道,是章有容给我母亲下的毒,我的母亲就这样被她害死了!父皇你还要包庇这个贱人多久!”
皇帝已经气咳喘不止了,脸色生硬如铁,在座的众人突然见生了这样的变故,一时也都惊住了,含着泪不敢言语。
只见皇帝大手挥落,朝着临海王狠狠扇了两耳光:“不孝之子,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皇帝说着,不觉用衣袖擦过面颊的泪水,感慨万千,“昔年往事,朕不想翻出,但你若平白无故冤枉你嫡母。朕可以告诉你,你母亲是自尽而亡,谁都没有害她!”
“倒是你母亲狠得紧,收买人在温成皇后的食物里下药,蓄意跟她同归于尽,若是当时膳食打翻被白猫所食,只怕温成皇后就要被荀氏害死了!”
皇帝凝神片刻,神色格外的冷然和痛惜。
“你如今还敢来怪温成皇后!当年事发,是温成皇后主张隐瞒下去,就是不想叫你背上一个毒妇的娘!怕流言伤及到你!”
皇帝气得浑身乱颤:“如今你居然反咬一口……真是太令朕失望了!”
临海王郁然长叹,隐忍的仇恨叠加堆积,皇帝的这些话,他根本听不进耳朵去,耳旁只有无数恶魔在喋喋不休。
破口埋怨道:“巧言令色!巧言令色……我不信你说的,自从那个女人进府后,你就不要母亲,也不要我了!为了她,你连南阳王都容不下了!”
临海王喘了口气儿,双眼愤恨如嗜血,“这些年我一直在和南阳王争得死去活来,如此才真是可笑!当时观音山时,南阳王的话是真的……你真的打算立永安王那个小猴崽为太子么!?”
皇帝听了很压抑,急忙解释,“朕并未说过此话!”
然临海王哪里还听得下去,不停嚷嚷道:“那我算什么,南阳王算什么?我们争了这么些年算什么?都……都是你的棋子而已!”
“朕说了,朕并未说过此话!”
“这个女人夺走了我母亲的皇后之位,而他……又要夺走我的太子之位。”
临海王嘶声地呐喊,“父皇!我才是嫡长子……我才是啊!您凭什么可以这么偏心!”
说着他揉身就向永安王扑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却是陈贵嫔将永安王护在了怀里,被临海王拔出的匕首划伤了手臂。
翠微震惊道:“血……血!贵嫔流血了!”
门外的侍卫急冲冲近来,将临海王押在地上,那厢翠微才缓过功夫到陈贵嫔身边慰问。
李广惊恐挥着拂尘:“快去传太医……快去!”
形势乱做了一团,连媞祯都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境地,看着丧失理智的临海王被押在地上,浑像一头凶恶的野兽。
神情缥缈间,亦情不自禁被陈贵嫔照拂永安王的贤惠样吸引,有婉约的笑意在她清丽的面庞浮起,媞祯心里顿时明白七分。
皇帝的鼻翼微微翕张,怒极道:“你这是做什么,当着朕的面前要杀你的亲弟弟么!简直好无心肝,枉费朕一直以来对你的百般包容!”
临海市呲一呲牙,露出猩红的牙齿,“包容?无心之人,谁稀罕你的包容,早知皇家如此绝情,我就方才那刀就不该去捅永安王,而是去捅……你!”
皇帝大怔,向后退了一步,“你!”
荀太师见状,急忙跪下来求情,“陛下,殿下他得癔症了,他失心疯了,您不要跟他计较!”
皇帝呵笑了一声,“失心疯……朕看他清醒的很!”
荀太师忙摇向另一侧,示意临海王服软,“殿下……快!快您父皇道歉,快道歉啊!”
临海王脖子梗得格外的直,咬牙发着狠,“儿臣荒唐的了一辈子,荣华享尽,美人阅过无数,也知足了,陛下您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
他咯的一笑,声音清楚而断续,“最好……您能赐死我,那我就能下地狱把章有容的脖子掐断,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怨恨憎恶的声音,激地皇帝心中酸楚不已,手指轻颤,远远想起了淑妃的那句诅咒……“父子亲情尽失”,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
是老天怪他对淑妃和南阳王太过刻薄了么?
想着便手腕失力,跌进了李广护来是双臂里,哭丧道:“逆子……逆子啊……”
他的声音在颤抖,“传朕旨意,临海王殿前失仪,幽禁雨阁……不诏不得探望。”
无边的浓墨黑暗从头顶泼天洒下,连带着皇帝的心底也是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凉。
终于他承受不住,面上愈加苍白无人色,在临海王一片嘲讽的讥笑中,晕倒了。
这一场泼天地闹剧,诉说出临海王多年的怨怼,亦让他的前程尽可断送,即便皇帝从未属意过这个荒唐的儿子当太子,但到底让近些日子来踌躇满志的荀太师气痛缠身,卧床不起。
皇帝清醒后,许是念起与荀皇后当年的夫妻情分,和已经死去的温成皇后的求情,到底并未废黜临海王的亲王位,而是将临海王下放到滁州做藩王,无诏不得回京,也是将他彻底隔绝了联络京城的机会。
三日后,荀太师上表,愿辞去太师一职,同临海王同去。
这场短暂的变故才最终有了一个结果。
离京的那日空无一人相送,连皇帝也不愿再看这个儿子一眼。
只有媞祯很温钰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的观望。
温钰道:“其实临海王智谋不高,能早日离开京城这个地方,也未必是个坏事,平凡也有平凡的美好。”
媞祯对着城外黑白分明的路思索不已,冷淡道:“可即便智谋再低,也不至于失控在祭祀礼做出那样的大不敬之事,显然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她抬头看他,“倒是陈贵嫔救护永安王心切,已然深得皇帝的喜爱,且那日我和杨雪心看见,陈贵嫔私下见过临海王。”
温钰凝神片刻,低低道:“陈贵嫔没有孩子,自然会想得多一些。估计等到丧礼结束,朝中就要轮选新后一事了。”
“稚子天真,为人所用。这样的人,且配真的做这天下人的母亲。”媞祯清冷道,“可知陈贵嫔若为新后,再得一个永安王这样的儿子,那咱们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温钰已意会她的意思,旋即笑了笑,“急功近利总是没有好处,有时候人做得越周密,越是容易露馅,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