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帝登时站了起来,唇剧烈颤抖,“这个逆子……他怎么敢……”殿中形式愣静,外面的喧哗声滔滔入耳。皇帝凝眉眯眼,“外头在叫嚣什么!”
那侍卫胆怯的眨了眨眼,道:“南阳王打着勤王的旗号,说……秦王作乱胁持了陛下,他们要来勤王保驾的!”
心思的迷茫散失间,皇帝几欲要气跌在地,然却不容有任何颜色,耳边却是萧在礼噗嗤的笑声,“原是以为南阳王跟陛下离了心,伤了父子感情,不想……竟还是个‘孝子’。”
这嘲笑未免露骨,临海王板起脸孔高声斥道:“你一个弹丸小国之臣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萧在礼捋着胡须说且敢,“臣只是关心大魏皇帝而已,可见儿女之事便是神人也有得消磨的。”眸中精光一轮,露出几分鹰隼般戏色,“今儿这一遭是场好戏,好戏上场我这外人也是不得不瞧的。只是希望千万别平白无故,牵连了我们叔侄二人才好。”
皇帝强撑着颜面,笑呵呵道:“犬子小试玩笑罢了,还请使臣移步后殿休息,待晚时再奏歌舞。”
萧在礼含首,“那臣拭目以待。”便带着人渐自退避。
逐渐脚步声远了,方才的羞愤如翻江倒海般涌上帝王的心头,顿时将手中的玉杯摔在地上,如细雪霜炸开一片。
猛如野兽般的怒吼:“南阳王……好,真会选个好时候,大魏的脸面简直都要被他丢尽了。”愕然抬眼指向南阳王妃,“快把这贼妇抓起来!”
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南阳王妃一袭青色华裳,端起面前一盏酒杯,还未品尝一口便被扑来的太监抓住了肩膀。然她却很淡然的一笑,“陛下不要动气,不如让臣妇先敬您一杯,再作解释如何?”
皇帝鄙夷的扯了扯嘴角,“解释?看看你家殿下做的好事,简直是太让朕失望了!”
一双眼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突突地跳着,“说,南阳王到底什么时候跟杨思权勾结起来的!此一番到底佣兵多少!别告诉朕你不知道,南阳王能闯进京兆伊天牢把杨思权捞出来,又不声不响狭兵到这儿,怕是不止骁骑营而已罢!”
南阳王妃紧紧攥住手指,暴起泛白的指节,“我今日既敢来,就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如是一死又何妨!今日在座之人,殿下他……必会为我报仇雪恨的!”说罢,举袖便要将指甲咬进口中。
“她想自尽!”电光火石间,媞祯忽地大呼。
温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南阳王妃的手,媞祯上前几步,用力掰开她蜷曲的手掌,蔻丹指甲之下,有着鲜红的粉末,是鹤顶红。
皇帝勃然大怒,狠狠一掌劈在桌上,震得酒水倾洒一地,“为什么!他竟这么恨朕!”
“为什么!”她挣扎不得,冷笑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殿下明明是您最喜欢的儿子,您为什么要断了他的储君之路,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呢!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母妃、权利一切希望都没有,他凭什么不疯!他怎么又不疯!”她忽然呵笑一声,“谋逆又怎么了?弑父篡位又怎么了?陛下以为满殿之中谁是清白的呢!当初父皇您为了坐上这个位置,还不是放任襄国杀了无辜的幼帝……您的侄孙!”
“你放肆!”
“死到临头,还不由我放肆一回么!您既然想听,那我这个做儿媳的就全告诉您,您……就是傻子!”
她步摇垂下的赤金丝珍珠流苏一下一下扫在颊边,撞击声格外热烈,“您一个皇帝,放着后宫佳丽不宠幸,一心喜欢一个亡了国的前朝妃嫔,还有脸立她为皇后!为了这个女人,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连陪伴你身边的淑母妃也不要了!您这么狠心,这么薄情!您根本就不配做这个皇帝!”
她怒目向众人,神色凄厉而狰狞,似凌乱在疾风中一缕魂,“还有秦王,秦王妃,陈贵人,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待南阳王杀进蓬莱殿,定要杀尽奸佞,让他们不得好死!”
物伤其类,唇亡齿寒,陈贵人霎时想起令人勒死淑妃的场景,不由紧紧掐住自己的手,以正襟危坐的姿态对抗南阳王妃蚀骨的愤恨。
“疯妇!顽固不化!”皇帝冷然震吼,转首示意李广,“带下去赐死,挂在宫门上,若逆子执意攻犯,便是此等下场!”
南阳王妃咯咯一笑,随着侍卫拖行,愈发张牙舞爪的狂吼,“陛下您为父不慈,宠幸小人,总有一天您会造报应的!”
这无法消弭的恨意,是南阳王妃替南阳王留在世间唯一的东西。
会有报应么?在座的无心理会,只是南阳王妃只身赴会的勇猛,却是与在浮屠寺为夫君跟临海王妃斗嘴的小女子大相径庭。于公,南阳王用王妃来麻痹众人的行为确实卑鄙狠心;于私,媞祯却也从心中为被她的刚绝之心所震撼。
宝鼎香烟,轻缓吐出乳白色的烟雾,随着扑入室的几缕秋风,如柳絮一般散在殿中的一落一角。
正沉闷间,又一个士兵急报,“陛下,南阳王已经攻到北宫门了!”
皇帝震道:“这么快!”
“领头的还有留守禁军的那两个副统领,加上骁骑营要有七八千人呢!”
“什么?”临海王面色大变,“留守禁军哪有那么容易被控制住!?”
呼延晏恨得咬牙,“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思权出入宫中交集甚广,威信又高,圣驾刚出城,南阳王就跟杨思权勾搭上了,只怕不只是禁军,还有留在宫里的奉茶监余孽吧!”
杨雪心即刻低头,“属下御下无方,还请陛下降罪!”
皇帝满颈青筋涨起,对她摆手,“不是你问题,是朕逼得太绝却忘了防范。都说人在绝境之中,所迸发的力量十分可怕的,看来朕的儿子是打算孤注一掷了……””又抬头问:“此番行宫追随的有多少人马?”
侍卫道:“行宫的守卫只有三千,这还算上真定公带来的随将,人数实在……实在悬殊太大!”
皇帝的嘴唇微微泛白,将杯子往案几上重重一搁。窗外的乌鸦“咕咕”叫响,像憋了一股锐气一般刺中宁静如死水的大殿。
“妄想!”皇帝怒吼一声,又强自稳住心神,看向身边这个侄子,“钰儿,叛军逼近,你有什么办法?”
媞祯举眸正对上温钰犹疑的目光,思索片刻先道:“其实温泉行宫背靠观音山,易守难攻,真若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可以暂时上山躲避,等待城中支援,只是……秋来多雨,暗道汹涌,若是汛情从城西传来,就宁可守山不能再下山了。”
温钰此时已领会了她的意思,西郊远地不仅与城中暗道相连,也有一条连通城西渑池的小道,也是长安石舫的附属之地,若能派人从密道传递消息,调来临近的渑池军也是一个解脱,更何况还有石舫的私兵可以也在先来提防。
他凝眉计算却不能明言,何况事关密道一事绝不能泄露,便道:“臣以为王妃所言极是,此时移驾奔逃无异于自杀,只能趁叛军还未攻进合围之前,一面退避观音山坚守,等待京中救援,一面去向临近的渑池城军求救。”
“好!好!朕这就写诏书给你……”
“陛下,没有上面的兵符臣没有权调动渑池的城军。”
皇帝显然有疑惑,“既如此那就催孔笙救援,未必非要调驱渑池城军。”
温钰道:“圣驾出行,四方都设有警哨,京城与温泉行宫之间也有两个警哨,一个离行宫近,随驾的禁军不定期地要去查看,南阳王没法动,可另一个离京城较近,南阳王尾随而来定会被其拔掉,既要拔掉就一定会动武,会惊动左冯翊、右扶风、京兆伊三司,假定他们当即接到信后传给孔笙,随孔笙救驾,最多也要三天的行程,远不比渑池城军更快。”
便深深敛眸,“行宫守卫是三千,据险以抗,或许能抗得过三天,但屈于临界之点,是否太过危险?”
媞祯也讪讪笃定,“观音山通路有限,可设埋伏阻南阳王上山,可即便如此,两天半……已经是极限。”
陈贵人左右两眼一动,微笑如春始绽,“方才在马上,只见王妃英姿飒爽,不想王妃却是个智勇双全的人,只是一直听闻王妃是乌孙人士,不想竞对长安的地势这么了解呀?”